你在绝境使出了杀敌一千损己八百的咒术。
化作细针的血液中, 浓郁的毒性止住了咒灵的攻势。
然而与木盒里的“血酒”不同,从羸弱的“死体”中抽取一定数量的血液,给你造成的创伤与痛楚无异于不加麻醉便生生撕下一片血肉。
失血带来的影响令你的双眸无法顺利聚焦。
视野里的一切均被苦涩的泪水濡湿, 覆上奇形怪状的马赛克,变得扭曲而不安定起来。
它们是丝丝缕缕的黑、团块状的白与灰、隐约闪过的蓝紫,以及一动不动的红。
灵核的位置好痛。
受伤的身体冷得好似掉进了冰窟。
【太过分了。】
方才发生的战斗是如此残酷,要不是惠被扔进了诅咒的巢穴,你恨不得抱住脑袋,尖叫着躲进影子里。
在散发着福尔马林臭味的噩梦中,只有身前的殷红正散发着融融的暖意。难以形容的诱惑驱使你调动僵硬的手臂, 哀泣着抱向了唯一的暖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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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受,脑子又变得一团糟。】
以指尖嵌入那团美丽的红色, 你紧闭着含泪的双眸,想要用拥抱逃避身上的痛苦。
“它”发出了无声的尖叫。红色在蠕动、红色在颤抖。
很快“它”也融化了, “它”在你的臂弯中变得柔软如同陶泥, 滴淌宛若美酒,温暖如同三月的春风。
鲜艳而湿润的“风”给予了你短暂的拥抱, 然后拂过你的身躯汇入苍白而干燥的“木盒”里。
你的啜泣声逐渐弱了下来。
重新归于死寂的房间内, 酒的香甜已然盖过了化学试剂的气味。
封锁住门窗发网消失的无影无踪,皎洁的月光得以重新照入凌乱的室内, 将染血的衣衫、被指甲削短的头发、胸口上剥皮鬼留下的疤痕照得一清二楚——
小指长的伤口仿佛细小的蜈蚣,微微隆起、扭曲又丑陋。
自漆黑的指甲之后, 又有新的地方变得难看了。
……这可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新发现。
但现在显然不是个适合伤感的时间。
“希望惠没有事。”
也希望没有人看到。
收回了抚摸伤痕的手指, 你晃动脖颈将多余的思绪甩出脑袋,重新拉紧敞开的领口, 从病房中跑了出去。
落尘的走廊上还分布着几个零散脚印, 重重叠叠、杂乱无章。
你猜测那可能是伏黑惠被黑发卷走时留下的痕迹, 便顺着脚印一路找了过去。
得益于那张惹人喜爱的清秀面庞,由女性怨念聚集而成的诅咒对惠的杀意相对较弱。
“它”把他当成杀死你后的餐后甜点,直接扔到了其他领域的咒灵处。
医院内二级诅咒虽然数量众多,但也不至于直接威胁到惠的性命。
你在医院的门口看到插兜站在路灯下的虎杖悠仁。
不同于平日里表情轻快、活力满满的样子,你从那张年轻的脸上难得发现了“发呆”一样的表情。
他不知道是刚来的,还是站了很久,他像站在一个难言的梦里,以清澈的眼眸同你对视,沉默而长久。
虎杖才牵动嘴角对你笑了笑说:“很晚了,我看你们还没回来,就过来看一看。”
“辛苦了,要不要吃点甜的东西?”
就好像你跟他还在那家温馨的家庭餐厅,在你换衣服的那会儿功夫,少年便乖巧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用打工赚下的零钱带你去吃同学间热门的甜品店。
见识过你祓除诅咒姿态后,他应该不会管你了才对……
虎杖悠仁为有生死之交的伏黑惠而来。
会呼唤你名字的是两面宿傩。
“太慢了,你还让我等多久?”
熟悉的声音自少年面颊处传出,稍稍驱散了与诅咒殊死搏斗带来的阴冷。
在你将“身躯”从惠影子里取出之前,对于你可能死亡的情况,宿傩都不会坐视不管。
一如环绕于奶白色灯火旁的夜蛾,原先踟蹰不定的你朝光亮下的宿傩走了过去。
……
这还是宿傩这三天来跟你说的头一句话。
老实说你一直拿不准宿傩那全凭心情起伏、千变万化的想法。
这个男人曾不满于你为了夏油杰险些失去生命的行为,叫你在他“虚弱”的时候,为了获得他的爱好好表现自己。
也在你拿出昔日扫平森林的尽头去努力的时候,稍稍给了你一点好脸色。
面对五条悟“你这个白饭之王”的讽刺,他还能以不屑的口吻回嘴“我的女人为我收集咒力有什么不对么?”。
但在你觉得找回了手感,可以进一步挑战高等级咒灵,开始在任务里屡屡挂彩之后,原本淡然旁观的宿傩脸色就不可避免地阴沉下来。
百年前的“散步”由他发起,你是他的私人财产,全盛期的他轻而易举便可以隔绝那些不必要的损失。
他只是觉得有趣才带着你“玩乐”。
可现在呢?
被擦伤的面颊、淌血的手臂,又或是破损的指尖。
每一处都让他由衷感到了厌烦。
起初还能不快地指正你攻击时多余的动作,企图利用虎杖的身体稍微做点什么,但意识到这个容器只是个咒力初学者,完全没什么用后,宿傩干脆完全放弃了对你的期望: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到底谁才是被捕食的那个?”
“……真是个弱小的女人。”
宿傩的话语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焦躁。
“早点放弃不好么?养了十年的小鬼总要派上点用处吧。”
对你的不满甚至一度延续到和你搭档的伏黑惠身上。
他生气,你委屈。
真怪啊,作为百年前要你放弃不安的恶神,他不应该喜欢这种“拼死奉献”的示爱么?
保护他,这是你跟他的约定。
“对,对不起。我会再努力变强点的。”
诚恳的道歉起了反效果,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也不眨,直接将你扔出领域,之后几天也没有主动开过口。
直到今夜一切才有了缓和的余地。
可能是独立杀死准一级诅咒的战果终于得到了宿傩的认可。又或总喜欢呛他的五条悟恰好被上级安排出差,你觉得今夜同虎杖一起过来的他心情还算平静。
刚好你也取得了祓除高级咒灵的成绩,你终于有理由去见见他了。
然而他只是坐在生得领域里环抱着你发呆,将手掌搭上你柔软的小腹,沉默地听你讲述和咒灵浴血奋战的故事,完全没有夸奖你的兴致。
在听见你兴高采烈地讲生死关头爆发的潜力时,宿傩甚至凉凉地瞥了你一眼。
你闭上了嘴。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
原来宿傩本体和你体型差过大还不觉得熟悉,如今他借了虎杖悠仁的壳子,你才发现这两个男人原来都喜欢把你圈在怀里跟你讲话。
家入硝子的假设一直在你心头萦绕不去。
之前以酒结契的丈夫和你十分恩爱,具备你多看别人一眼都会闹别扭的占有欲。
以此类推,宿傩那么一个傲慢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用别人的脸跟你亲热?
他就这么不在意你么?
还是说他也觉得这具身体和自己很像?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百岁的诅咒之王将身体维持在了壮年时期,二三十岁的面容成熟而俊朗、因为倨傲的神情散发出威不可侵的气势。
你在做手工时艺术细胞众多,灵感充沛,但对人体形貌却既不擅长,实在想象不出他作为少年时的样貌。
——但骨相应该不变吧?
如今那种若有所思垂下眼眸的模样矜贵得迷人,你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宿傩”的面庞。
他被摸得有点不耐烦,以猩红的眼眸注视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应该说些对丈夫的甜言蜜语。像是共享余生尚不能满足,想在更早的时候遇到你,将那些青涩的过去一并拥入怀中,嘘嘘诉说心意:
“我在想,如果我生前遇到的人是您会怎样?”
“你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么?”
如是倾吐眷恋之情,你主动往他的怀里凑近了几分。
他却像是听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笑话,眯起红眸发出一声嗤笑:
“活着的时候?”
“你应该庆幸是作为咒灵遇到我。不然会被我直接吃掉吧……毕竟我也有办法把灵魂扣下来。”
“咒灵的肉没那么好吃,而且吃了就没有了啊。”
但因为这天方夜谭的想象,他至少愿意同你对视了。
“没有了啊……”
食人的恶鬼随手挑起你颈侧的长发,他单手托住你的后颈,垂首亲吻你苍白的脖颈,如是发出了惋惜的感叹。
“不,不要啊……我不好吃的。”
联想到他总喜欢时不时用尖锐的牙齿在你身上留下一些齿痕,你忍不住可怜巴巴地发出微小的抗议。
如果是百年前的你,拔腿就跑。
不过宿傩现在已经不是你必须向他祈求怜悯的“神明”了,如果以立下约束“丈夫”的角度去看他——
瑟缩着想要护住脖颈的你努力停住颤抖,开始回想今天想要同他诉说的话语。
就和当初被关进小小的牢笼的你一样——
“你很饿么?”
以木盒收集所有能到手的“饵食”,留下需要为宿傩躯干解除封印的材料后,剩下的是供你果腹的部分。
你好不容易得了高级食材,刚好他也愿意理会你了。
于是就这样将抠抠搜搜省下来的口粮化为最好的美酒,送到了宿傩的唇边。
“我做了这个……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全部了。我希望能让您满意。”
在过去的“婚姻生活”中,你放弃了以咒力强化自身的做法,转而将它们化为维持生命的薪柴,分给自己捡来的“丈夫”,在与世隔绝的小屋里短暂的分享体温与爱意。
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生活的。
习惯性地将你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拿来换取他的“爱意”。
稍稍忍受一下饥饿与疼痛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无聊啊你。”
那种厌烦的语气再次出现在宿傩的口中。
他随手接过你的礼物,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另只手却自脖颈滑上脑后,稍加施力同你接吻。
木盒噜咕噜咕地滚下了骨山,酒液和咒力被宿傩毫不客气反渡给了你。
男人将你压在身下,像是要吃掉你那样,自上而下亲吻你的胸口,你觉得他又生气了。
但那样他的却很暖和。
将手指埋入发间、以手臂环上他的脖子,你索求他给予的“爱意”。
……
剩下的“口嚼酒”被你尽数浇到了漆黑的影界里,用以腐蚀十影法的封印。
多亏你持之以恒的努力,之前只能钻出小半截的手臂,现在已经显露出了手肘的部分,但离肩头还有一小段距离。
可能杀个特级咒灵之后,就能再取得一些突破性的进展吧。
然而你的实力摆在那里,为了尽早实现心中的愿望,你每次都会最大限度地浇注咒力,连宿傩给你的那点咒力,都被你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后,你虚脱地坐在原地,累得动弹不了手指,也下意识解除了身上的掩饰。
你把自己的成果拿给宿傩看,伤疤也拿给“它”看——
是蜡白的皮肤、乌青的指尖、被抽走血液后艰难愈合的伤口。
“……好丑哦。”
“所以不好吃的。”
为了“爱”,为了一个容身之所。你好像在慢慢地毁掉自己。
但情况越糟糕反而越不敢同他人诉说。
你在宿傩的口中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死体”的不堪入目。
也在夏油杰那里学到了足够多的教训,从他举起你手掌,压抑的沉默里找到了被遗弃的缘由。
会有男人讨厌心爱的女人为他努力的姿态么
有的。
或许正如宿傩所言“为他献上所有才能得到爱怜”,但因为努力失去力量变成累赘、因为努力失去美貌戴不上戒指,失去会被爱的姿态,让问题的前提“心爱的女人”化为乌有吧。
只要医院里有人看见你那丑陋的样子,你就会毫不犹豫放弃被爱的打算,选择逃走。
“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会嫌弃我丑么?”
“你还会抱抱我么?”
向没有知觉的影子自由倾诉心中的恐惧,对现实却下定决心报喜不报忧。
咒专到处都是咒术师,你怕发散发负面情绪被当成凄厉的女鬼抓起来,也怕引来惠的注意,最后他的影子里成了发泄压力的最佳地方。
于医院里干涩的双眼唯独在这里才能滴下几点眼泪。
而“它”抚摸你的单薄的脊梁,托着你伤痕累累的手掌一语不发。
……
2018年7月,西东京市,英集少年院,运动场上空出现了特级假想灵咒灵的身影。
它还是个咒胎。
作为尚未破壳的雏鸟,羸弱而无害,却蕴藏着丰厚的咒力。
你远望着这次的任务目标——
真希望能在它苏醒之前,将它酿为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