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从大书库破烂的房顶照进来，能看到几许灰尘在光芒中漂浮，房间内的瓦砾早已清理干净，只剩下遍地的纸张。
屋顶的巨型吊灯歪斜，一些照明辉石落在地板上，释放出柔和的光芒。
这是卡利亚之战的最后堡垒，还好唐恩回来的及时，如今保存的还算完好，只被一些没有准头的魔法打穿屋顶，然后点燃了几排书架。
“我准备空闲的时候把这些书给整理一下，知识在杀戮中无用，却承载了未来的希望。”
菈妮小心翼翼的把书页堆在旁边，四只手的好处一下子凸显出来，很快旁边就码了厚厚一叠。
唐恩也弯腰帮忙，看到建筑学、艺术、魔法理论等等书页混杂在一起，再考虑到一些星月时代的书籍没有页码，想要将其重新编制是一项浩大的工作。
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把书页给叠起来，约莫到了腰身高度的时候，唐恩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欠——
身体素质太强，这喷嚏犹如雷鸣，好不容易分类的书页顿时如雪花般漫天飞舞，落在书柜与乱石间。
“谁特么又在背后算计我？”唐恩摸了摸鼻子，看着菈妮两手叉腰被飞舞的书页环绕，又尴尬一笑：“抱歉，我好像帮了倒忙。”
“不怪你，反正我也没耐心慢慢弄。”菈妮伸手把帽子上的书页丢到一旁，转身走向大书库深处。
一秒记住ｈｔｔｐs://ｍ．ｘｓｗａｎｇ.ｃｏｍ
她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勾了勾手指，唐恩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起走。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双指在搞什么杀手锏，唐恩同样有自己的想法，便这么不急不缓的走到大书库深处，看向漂浮在空中的满月女王。
“还好，咱妈没有被战斗给波及。”唐恩昂着头，像是松了口气。
什么叫咱妈，真是蹬鼻子上脸。
菈妮抿了抿唇，但这一次并没有纠正，脸上浮现出骄傲的表情来：“知道为什么我说卡利亚之战是最难的一关吗？”
“因为从此之后强弱颠倒，攻守易型，就算双指还有什么底牌，而咱们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我要做的就是三件事。”唐恩伸出三根手指，缓缓道来：
“第一，捏合除黄金树之外所有的力量，包括让女王陛下醒来；第二，锻造弑神之刃，为干掉黄金树做准备；第三，等卡利亚之战的创伤恢复，如葛孚雷那般碾压过去。”
“我们在恢复，黄金树可也在恢复，你不怕双指联系到无上意志？”
“哈哈哈，要是这么容易联系，早就有一百颗艾丝缇流星砸在我们头上了。至于恢复，哼，拖得越久造反的人就越多，而他们甚至失去了对罗德尔的有效控制。”唐恩忍不住笑了起来，彷如天下尽在掌中。
“我杀的不止是葛孚雷，还灭掉了黄金树镇压交界地的权威，打断了祂的信仰，斩除了人心！”
黄金树的权威来源于征服，而征服的执行人就是葛孚雷，现在葛孚雷已经被唐恩杀了，这可比死几个半神大条的多，证明了黄金树已经无力控制交界地。
逻辑线条很清晰，菈妮不用思考就掉了点头，所谓一战赢了大义。
外部如此，唐恩送死人头的行为则是在瓦解黄金树内部。
菈妮了然，接着问道：“黄金树内外交困，但你反而感觉很差？”
“嗯，双指只剩下狗急跳墙这一个选项，还记得那两头艾丝缇吗？”唐恩指了指头顶大洞，这个就是艾丝缇轰出来的。
菈妮稍稍回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它们气息有问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双指，看来祂分裂在各处神授塔，不仅是为了监视半神。”唐恩打了个响指，因为菈妮想干掉的那个双指也不见了，以前还以为是被回收，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
“不必多想，现在的双指连我都看不透，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学葛孚雷以堂堂之阵碾压。”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丰富狗急跳墙的经验，出奇制胜这种玩意是弱者才玩的，强者急于求成的时候很容易翻船。”
什么叫丰富的狗急跳墙经验。
菈妮忍不住笑出声来，也觉得唐恩说的很对，一路走来，这个男人都是在向死而战，太明白弱势的一方该怎么做了，而葛孚雷之所以败亡，正是因为被逼的上头，放弃了稳扎稳打。
她稍稍盘算了一下，卡利亚这次死了很多人，但半神以上的战力几乎没有损失，布莱泽濒死，瑟濂换了具身体，可他们终究没有真的死去。
“半神的数量咱们已经占据优势，不过普通士兵损失惨重，想攻破罗德尔坚城不太容易，除非你想等傀儡补齐。”
“用不着，所剩的资源生产巨型傀儡就行了，我在等宁姆格福和盖利德的人员补充。”唐恩成竹在胸，已经有了些想法。
“维克和拉塔恩可没有松口哦，他们好像不愿意把属下投入这场战争中来。”
“所以我在等双指狗急跳墙，你猜猜看祂手里最大的底牌是什么，又最想做什么？”
菈妮目光失神，就这么盯着唐恩，半晌也没有答案，正想敲打唐恩让他别讲谜语，余光瞥到了一个矮小身影。
托丽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雪白的小脚踩在地板上，拿起几张散乱书页放在旁边，这才迎上菈妮的目光。
“想要知道答案吗？”
“想知道我会让唐恩直接说。”菈妮冷冷答道。
托丽娜好像并不在意菈妮的态度，自顾自的解释：“双指想杀的是唐恩，以祂的智慧已经能感受到一种威胁，比祂性命更大的威胁。”
“祂知道了唐恩要挑战无上意志？”
托丽娜见菈妮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一边将书页分类，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
“这并不难猜，如果威胁只在交界地的话，拥有癫火与命定之死，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只要去往巨人熔炉，把黄金树和罗德尔化作灰烬，战争反而成了没有意义的事，但唐恩没有去烧树，再把以往谜团联系起来，双指肯定能猜到唐恩想做什么。”
原来如此，这是比烧树更加无法容忍的罪孽，足够让祂付出一切去制裁。
菈妮总算知道自己不妙的感觉源于何处了，双指没有人性，只为目标而服务，从最初的修复法环到维持黄金律法，最后到了杀死唐恩，目标变化手段也会变化。
“黄金树是祂的底牌，而黄金律法最基本的两条规则......等等，祂想大规模归树！？”菈妮瞳孔猛缩，黄金树千百年来都吸取着交界地灵魂，这些可以看成是一种能源。
因为死根的影响归树效率大打折扣，但掌握黄金律法就能操控规则。
“从不露痕迹的偷窃变成强取豪夺，祂真能做到？而且这么一来，交界地岂不是要毁灭！”
“只要杀了唐恩，消除一个未来隐患，交界地算得了什么，其上的生灵又算得了什么，你该不会认为无上意志只盯着交界地收割吧，星辰之中机会多得是。”托丽娜自嘲的笑着，抬手指了指天花板，“在那个层次，半神犹如蝼蚁，交界地也是一样。”
交界地很重要，又没那么重要，以最残酷的逻辑来判断，反正黄金律法多半已经没了，起码也要消除一个巨大隐患。
菈妮也不知道苍穹之上什么模样，想了想也没找出什么漏洞来。
“也就是说交界地要尸横遍野？”
“没那么夸张，树根网络这些年已经错乱了，而且唐恩也觐见过死亡，双指没能力在短时间内收割交界地，至于尸横遍野？”托丽娜顿了顿，嘲讽的笑容越发明显，“你听说过失智病吗？肉体对黄金树而言并无作用，祂要的只有卢恩。”
菈妮当然听说过失智病，这些行尸走肉正越来越多，病症也缓慢地蔓延，只是交界地的战争与巨大人口基数让人忽略罢了，如果一下子增多，那将是末日来临。
“原来这就是机会，双指如果做了，就是交界地所有生灵的敌人，本质上与癫火没有区别。”菈妮深深地看了眼唐恩，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唐恩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单枪匹马去罗德尔，双指想做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信仰永远是从内部崩塌的，我之前做的事，总归能减少些损失。”唐恩唏嘘着答道，这股损失指的是罗德尔，毕竟黄金树下，吸力最大。
战败的消息传回去，不那么坚定的信徒自己就会逃跑，而坚定的，唐恩没义务去叫醒他们。
“你俩算计的很深嘛。”菈妮用怪异的眼神瞥了眼唐恩和托丽娜，不得不承认，论脑子，这个腹黑萝莉在自己之上，“所以你准备等祂动手？”
“不用等，祂已经动手了，罗德尔最近有些新闻，阿史米已经传了过来。等我一动，双指才会真正用尽全力，那座辉煌王城瞬间崩塌。”
“所以如离弦之箭，这一动必须用全力，彻底解决问题。”托丽娜接过了话，与唐恩相视一笑，显然想到了一起。
菈妮有些不是滋味的来回看看，心中默念‘我已经赢了’‘这份容忍只是对她智慧奖励’之类的话，心态稳定，身体却很老实的向前一步，然后死死盯住唐恩。
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唐恩赶紧转过头，轻咳一声：“所以做好万全准备，咱们再动，托丽娜，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的吧。”
“嗯，叫醒‘满月女王’蕾娜菈，菈妮，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公主殿下轻轻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谢谢。”
“这才对了嘛，记得你欠我个大人情哦，说不定很快就会用上。”
托丽娜也不等菈妮讲条件，直接就这么说定了，迈步踏入魔法阵中，闭上眼，轻轻握住了蕾娜菈的手。
梦境，在瞬间展开。
大书库内，唐恩拖了把高背椅来坐着，菈妮则双手摁在椅背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眼都不眨地望着魔法阵中。
而在他们身后，拉塔恩和玛莲妮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碎星将军自然是一脸关切，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激动和渴望，玛莲妮亚则有些担心，一副随时准备中断的模样。
并没有什么光晕特效，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在空中漂浮着，有时托丽娜的身体还颤抖几下。
“到底有没有问题啊，这都多少时间了，咋一点反应都没有。”拉塔恩瓮声瓮气的说着，之前卡利亚之战他喉咙被打穿，豪迈的声音变得像是鸭子叫，显得格外搞笑。
玛莲妮亚立刻不干了，冷冷回怼：“你在质疑我姐姐的能力？要是她做不到，交界地就无人可以叫醒蕾娜菈。”
“嘿嘿，我是怕她被一起拖进去，母亲的精神失常可不自然。”
“你怎么不早说？”女武神立刻大怒，差点就上去阻止了。
“谁也没问过我啊，而且我也是瞎猜的。”
“既然毫无根据，你说出来做什么？”
“想看看女武神着急的模样呗。”
“你！！”
玛莲妮亚立刻弹出了义手刀，好歹也是当初拼个你死我活的宿敌，他俩的过节还没完呢。
砰砰砰。
唐恩敲击着桌面，很不爽的扭过头来：“喂，你们要打就出去，别在这发癫。”
他正担心呢，两个笨蛋半神就在后面摩拳擦掌，这都多少年了，当初仇恨还没完全放下。
拉塔恩和玛莲妮亚对视一眼，各自别开了脑袋，他们的母亲和姐姐还在梦境之中呢，哪有心情开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菈妮也有些担心起来，她知道母亲发疯不正常，堂堂满月女王，打的黄金树主动和亲的英雄，岂会因为一些私事而发疯，这里面的水很深，拉达冈有没有参与兄妹几人也不愿去探查。
“不会有问题吧。”她悄悄看了眼暴走边缘的玛莲妮亚，小声道。
唐恩稳稳坐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托丽娜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实在不行我会帮忙的。”
“你怎么帮？”
“当然是用大耳刮子把托丽娜给打醒咯，我的外号可是妙手回春，最擅长治疗精神创伤了。”
神特么妙手回春。
菈妮忍不住笑了一下，翻着白眼狠狠拧了一下唐恩，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担忧也烟消云散。
就在唐恩疼的龇牙咧嘴之时，空中的两人渐渐有了变化，她们身上释放出朦胧的金光，犹如潮汐一般轻轻扩散。
大书库中仿佛泛起了一层轻雾，扬起了数不清的书页，再配上落在地板上的发光辉石，显得既梦幻又美丽。
但唐恩没有心思去观赏，抬起手，让手指萦绕着几许金色光芒，肯定得说道：“这是黄金树的气息。”
“嗯，果然他们在捣鬼，而且这核心就在——”菈妮冷冷盯着蕾娜菈怀中的琥珀，“就在这颗送来的大卢恩。”
大卢恩是蕾娜菈没有诞生的子嗣，满月女王就好像钻进了牛角尖，忘却时间与身份，就如母鸡般想将这位子嗣给生下来。
然而这是个无缘诞生者，只会在蕾娜菈的影响下诞生出一些连站立都困难的废物。
“然后这颗大卢恩会被褪色者所取走，但到了那个时候，蕾娜菈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因为这颗大卢恩的关系，她只会成为一名帮助褪色者重生的道具。”
唐恩喃喃自语着，心中也在为策划此事的人喝彩，相当于把一个东西寄存在满月女王处，废了这位反贼头目不说，还为今后褪色者归来铺平道路。
按大卢恩获取的难度排行，个体力量弱小的葛瑞克算是第一，而精神失常唯有一名卡利亚骑士守护的蕾娜菈可以排第二，只要与魔法师们做好了交易，杀一个女疯子或许比葛瑞克还要简单。
‘若非菈妮代打，被精神折磨无数年的蕾娜菈可谓最菜半神，根本不可能守护住大卢恩，葛瑞克只要离开了乌龟壳也很好杀，如此一来便有两枚大卢恩入手。’唐恩忍不住笑了。
因为继承王位也只需要两枚大卢恩，命运早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在他还没到交界地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悄然转动，这件事安排的很巧妙，拉达冈搞出来的拒绝荆棘也不差，可惜两人斗来斗去，还是便宜了自己。
“菈妮，你觉得真相很残酷吗？”唐恩扭过头，看向菈妮与拉塔恩，兄妹俩的表情很古怪，夹杂着愤怒与悲哀。
连屑武神也绷紧了脸，玛莲妮亚能推测出自己父亲在这里面所扮演的角色，好在自尊都给米莉森了，否则非得跟着痛苦，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这颗大卢恩，是拉达冈送给母亲的，其实当初把我们兄妹三人带回罗德尔，我就怀疑过。”菈妮阴沉着脸，就差把‘渣男’两个字说出来了。
撇开神祇、律法之类高大上的东西不算，就家长里短来说，拉达冈做的很不厚道。
他抛弃妻子，高攀永恒女王，而前妻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使个坏让她发疯以免来破坏新家庭，这在逻辑上说得通。
“葛孚雷被放逐，作为黄金英雄的拉达冈抛弃妻子，迎娶地位更高的玛莉卡，这看起来的确是个渣男。”唐恩淡淡说着，又微微摇头：“但拉达冈作为黄金律法的忠犬，不得不这样做。”
“你想说是双指的命令？”拉塔恩低声问道，显得杀气腾腾。
“不，我想说不一定是拉达冈做的，至少他主观意愿上不会伤害蕾娜菈。”
“那还能是谁？”菈妮也问道，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渣男。
“玛莉卡。”
“她迷惑了父亲？”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唐恩见金色雾气正在缓缓褪去，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玛莉卡就是拉达冈，同一个灵魂却有两种人格两具身体。”
这怎么可能......
别说拉家兄妹，就连玛莲妮亚都愣住了，特别是后者，这岂不是说父母都是同一个人？
可质问并没有说出口，他们忽然意识到拉达冈与玛莉卡从没有一起出现过，在法环破碎后也一同销声匿迹。
“这、这有可能是真的，姐姐曾跟我谈论过。”玛莲妮亚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从前，“从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从未一起出现过。”
拉塔恩和菈妮顿时看了过去，他俩作为外戚见不到永恒女王就算了，米凯拉兄妹可是最纯正的半神，居然也没见过。
这算是个佐证，况且唐恩也从不乱说话。
“唐恩，你之前干嘛不说？”菈妮又看向了男人。
“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也不好乱说，再说了这是你们家事，我没资格谈论，除了造成困扰，毫无意义。”唐恩的情商又回来了，一席话说的完美无缺。
菈妮也没了疑惑，如果不是绝对信任唐恩，再加上玛莲妮亚的确认，她哪里会信这种天方夜谭。
细想之后，她忽然好过了许多。
唐恩没有给拉达冈洗白的意思，但是对于拉氏兄妹而言，父亲伤害母亲这种事既不光彩，也很痛苦。
“谢了，兄弟，我终于放下这块石头了，拉卡德也应该释然。”拉塔恩拍了拍唐恩肩膀，他这妹夫做得很好，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好多年了，以往在罗德尔打架，多半也是因为那些贵族子弟拿这件事挑衅。
碎星将军的出走，司法官的亵渎，或许源头就在这里，正如所有的罪犯一样，扭曲的童年与流言蜚语让他们再也不想回卡利亚。
“家和万事兴嘛，毕竟我也扯上关系了。”唐恩低声笑道。
家？已经搞定了？
拉塔恩顿时一愣，看向菈妮，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然后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赶紧闭上了嘴。
兄妹俩也无暇打闹了，当金色的雾气最终散去，漂浮的蕾娜菈终于落在地上。
随着睫毛颤动，传说中的满月女王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