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杀生院祈荒满意地抬起了头，显得容光焕发。
而坐在病床上的萨麦尔却如同一具年头久远的木乃伊，双眼无神，嘴唇微微发抖，整个人缩水了一圈，仿佛肉体到精神又被榨干了一遍。
“前辈？身体检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面单薄的布帘之外，等待许久的玛修来回踱步，忍不住凑近幕墙询问。
眼见那颗粉毛小脑袋上半部分，已经探入缝隙，床上的蛇干如同诈尸般，一个激灵，触电似从病床上弹起，舞出残影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捍卫住自己的遮羞布，并下意识地立定回答。
“我没病！好得很！这就出来！”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复，布帘外传来如释重负地吐气声，缝隙前的那颗小脑袋乖乖缩了回去。
但此时此刻的萨麦尔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如坠冰窟，额前冒出细密的冷汗，后颈炸出成片的鸡皮疙瘩。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晶亮闪烁，粉色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水润的樱唇。
好得很对吧……
萨麦尔僵硬地扭过头，对上那意味深长的眸子，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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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在绿色门禁指示灯亮起的瞬间，他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扭头，直接弹射起步，拔腿就跑，顺道还祭出了一块挡箭牌。
“玛修到你了，快进去检查！我回房拿件东西，管制区见！”
天真的学妹连连点头，懵懂地迎上了那位医生。
杀生院祈荒看了眼那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只得遗憾地收回了灼热的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走来的玛修身上。
作为医生，她并没有忘记救死扶伤是自己的天职。
而眼前的病人，身体也的确不容乐观。
有些讽刺的是，玛修的正式名为Kyrielight。
前半段中Mash，来源于基督教十二使徒圣马太（St.Mathew），而在希腊语中玛修的意思为“神明馈赠之物”。
Kyrielight即为怜悯之光，对应着那位怜悯之兽盖提亚。Kyrie为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瓦尔基里（Valkyrie）一词的后半部分，所以也可解释为女武神之光……
可实际上，这却是个不被祝福的生命，
她本是迦勒底为了完成灵子召唤实验而创作的试管婴儿，为了“实用性”，这孩子体内的魔术回路非常优秀，可以凭借亚从者的凭依，完成各种高强度的战斗。
但作为代价的，玛修的寿命大大缩减，理论上只有三十年的“使用期限”。
随着活动的不断加剧，她的身体机能崩坏速度进一步提升，杀生院祈荒预估她大概只能活到十八岁。
按照这孩子目前16岁的年龄计算，也就是说，她原本只有2年左右的寿命了。
幸运的是，由于三天前，她和【那个人】订立了契约，身体也随着魔力的回流，在慢慢修复。
但即便如此，马修的身体终究还是太过孱弱。
作为医生，自然需要为病人提供最为合适的治疗方案。
以前或许没有，不过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完美的药方。
琥珀色的眸子瞥过门外的走廊，杀生院祈荒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回头看向坐在病床上，有些忐忑的粉发少女。
“玛修，你的身体太弱了，需要多补补。”
“补补？”
玛修懵懂了眨了眨眼眼，一脸问号。
杀生院祈荒微微一笑，凑近玛修脸颊一侧，轻声耳语。
瞬间，反应过来的粉发学妹，不由地俏脸涨红，双眼发直，磕磕巴巴地念叨着。
“这这这，太……”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不过是种自我调节的法门，以欲制欲，调和阴阳，亦可证悟菩提。”
杀生院祈荒轻拍着少女的肩膀，面露慈爱，一副宝相庄严的菩萨像，仿佛在指点迷途的羔羊。
似乎是被这位女菩萨一语点化，玛修眸中不由泛起了几分意动，红着脸小声询问。
“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杀生院祈荒信誓旦旦地保证，目光澄澈睿智。
“这是前人走过的路，而且已经证明是通途，如今换你来走，又有何不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玛修心脏怦怦乱跳，蹙眉认真思索，小拳头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终于，在思考了足足一刻钟，少女似乎下定了决心，闭上眸子艰难地打开唇瓣，红着脸嗫嚅低语。
“请帮帮我，祈荒小姐……”
“那好，以后每天抽出些固定时间，来医务室找我，我会教你如何参禅开悟，如何【采药】……”
杀生院祈荒含笑点头，欣然应允，脑后似乎升起了一轮璀璨的佛光。
顺道一提，这位女菩萨的出身是“密宗立花咏天流”，也就是日本八宗之一的密宗的旁支立花流的下属的咏天流。
而密宗所参悟的禅理，比较特殊，讲求动静相交，阴阳调和，以此见性明心，得证菩提。
也就是俗称的……欢喜禅……
“阿嚏阿嚏阿嚏！”
与此同时，电梯中的萨麦尔没来由地一阵恶寒，重重打起了喷嚏。
该不是那杀生院那女人又在念叨我吧？
古蛇一边揉着发痒的鼻翼，一边连连摇头腹诽。
你都吃了三份了，差不多得了。
暗自念叨间，萨麦尔想起刚才被那只女菩萨以检查身体之故，按在病床上隔着帷幔折腾的场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摇人需要付费，这点他认了。
但一分买卖一分货，想这种出勤一次，就榨干他三回的涩尼姑，属实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要不是看在她这段时间在迦勒底兢兢业业值班，还在关键时刻，强制启动了Mooncell系统，封闭迦勒底，遏制了异星之神和空想树的侵蚀，萨麦尔说什么也不会给她多开两次小灶……
节制，是一种美德……
萨麦尔摸着两颗几乎不存在的腰子，幽幽感叹。
但也没办法，这女人涩是涩了点，但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她不仅挽救了迦勒底，而且现在由于A组那群神仙去坐冷板凳、前所长奥尔加玛丽被异星神附身后住进了小黑屋、搞事的BB也被收押进堕天之槛中反省、群龙无首的迦勒底此刻百废待兴，全指着这位代理所长担着。
为了迦勒底能安稳地运行下去，萨麦尔也只好牺牲一下，多慰劳慰劳这位劳苦功高的代理所长大人。
何况，他目前还是迦勒底名义上的员工来着。
面对女上司的职场霸凌，他一个小小的御主又做得了什么？
只能，痛并快乐着。
当然，除开杀生院祈荒外，还有更加适合的代理所长人选。
只不过……
杂乱的思绪在萨麦尔脑内翻涌，落地的电梯也随着“叮”的一声打开闸门。
古蛇微微眯起眼眸，走出电梯，来到地下18层的一扇合金房门前。
解除周围的防御术式，抬手刷卡，显示屏上的认证光纹由红转绿，紧闭的合金大门缓缓打开。
“住的还习惯吗？”
萨麦尔迈步走进室内，扯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桌前，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一身白色笔挺西装，留着侧边单马尾的银发身影，幽然开口。
“前前任所长，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
台灯前的马里斯比利，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微笑注视着眼前的幕后金主，优雅而含蓄地点了点头。
“挺好，感谢您的照顾。”
“别了，我可受不起。”
萨麦尔冷哼着摆了摆手，浮现出竖纹的瞳孔中，流露出没好气的色彩。
“没被你折腾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但从结果来说还是您赢了，不是吗？全知全能的弥赛亚击败了觊觎这颗星球的异星之神，又一次完成了救世的伟业。”
马里斯比利淡然一笑，语气不疾不徐，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为之焦躁和失态。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萨麦尔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漆黑撑的眸子一片幽深。
“你知道愚弄神明的代价吗，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
红黑色的火焰在狭小的空间内若隐若现，台灯因为电流不稳滋啦闪烁，从桌前投射向墙面的身影，被拉长扭曲，浮现出狰狞的轮廓。
在地狱中，萨麦尔便是审判罪人灵魂的原初恶魔……
“如果这就是冒犯您的代价，我愿意领受这份结果。”
马里斯比利合上手中的《启示录》，平静而坦然地闭上了双眼。
但最终，桌前的魔影却只是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坐下。
“老马啊老马，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一边摇头念叨着，萨麦尔一边抬手挥动，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出现在两人各自的身前，散发着缕缕厚重的余香。
马里斯比利睁开眼眸，先是礼貌性地感谢眼前这位幕后金主的款待，随即端起茶杯，静静品尝。
萨麦尔则看着眼前云清风情的马里斯比利，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具备常人的欲望，常人的嫉妒心，爱着常人的幸福」
「他是个具备了魔术师特有的不安定要素的男人。一言以蔽之，就是缺乏道德观念。但是其内心压抑的热诚，沸腾着的人类爱是不可动摇的。」
前者是那位大侦探福尔摩斯留下的人物侧写，后者是那位所罗门王的讲述。
而评价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位迦勒底的前前所长——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
简言之，这是个爱着人类群体，渴望追求真理，却缺乏道德感，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纯粹魔术师。
这种人，萨麦尔见过不止一个。
卫宫切嗣、天草四郎时贞都是他相似的同类。
理论上，这位最早搭建迦勒底的天体科君主，最有能力，也最有资质接替奥尔加玛丽，成为迦勒底目前的代理所长、
但从建立迦勒底的一开始，作为幕后金主的萨麦尔，就有意无意地想要架空这位前前所长，削弱他的权柄。
让奥尔加玛丽夺权、派杀生院祈荒入驻、开发Mooncell系统取代人工……
这些都是暗流之下，采取的遏制手段。
无他，这类人太危险了。
他们怀着崇高的理想，有着赴死的觉悟，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可以采取自认为正确的一切行为，去实现自己所谓的信仰。
为此，将所有人押上赌桌，也在所不惜。
而马里斯比利，也是这么做的。
整个迦勒底的空想树降临事件，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包括，引【外因】入局……
萨麦尔抿了口红茶，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面的马里斯比利，眉心不由地皱紧了几分。
从接到马里斯比利的求救消息那一刻，一场测试就悄然开始了。
数年前，为了防患于未然，人理续存机关迦勒底成立，在萨麦尔的牵线搭桥下，这里不仅获得了充足的研究资金，还有广泛的人脉与资源。
马里斯比利在任期间，曾通过国际关系，秘密从已经式微的美国军方手中，淘到了一件相当有研究价值的东西。
传说中天外来客的遗骸——受检体E。
而在不断的接触中，马里斯比利渐渐弄清楚了这东西的一些秘密。
比如，祂身上存在的异星之力，以及和女儿奥尔加玛丽的某种联系。
理论上，只要能完全开发出受检体E的潜力，新世界的大门就会打开，受益的人类将完成超脱，不惧接下来的灾厄。
于是，这位好父亲毫不犹豫选择牺牲女儿，让时任所长的奥尔加玛丽，不断接触受检体E，并以拟似地球模型迦勒底亚斯，为两者创造调律融合的契机。
最终，受检体E复苏，空想之根落下，异星之神降临。
那么接下来，还有一点需要论证。
神与神，究竟孰强孰弱？
人类的选择，又将何去何从。
抱着严谨的科学态度，亲眼见识过【神之奇迹】的马里斯比利将那位【弥赛亚】，召来了迦勒底这个试验场。
这才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扬起头颅太久，而渐渐忘记了在无法掌控的存在面前低头保持谦卑，
人性啊，何等傲慢……
他自以为能轻松操控一切，殊不知自己所谓的“正确选择”，却在为人类打开一扇酝酿着未知和毁灭的大门。
如果马里斯比利的计划，舍弃了无用之物，一部分人类固然会存续。
比如彷徨海、巨人地窖、阿比昂灵墓这些存在于夹缝中的魔术师、妖精能幸运地避过全球的漂白，但绝大部分的生命也将在这场献祭中死去。
剩下的人类，则会朝着成为全宇宙最声名狼藉的生命体，一步步迈进。
为此，被卷入其中的A组御主们，有的希望找到折中的办法，减少牺牲，比如马里斯比利的好徒弟基尔什塔利亚……
有的想浑水摸鱼，打算壮大自己，比如贝里尔那个屑人……
有的出于朴素的正义感，想干脆直接干掉马里斯比利这个罪魁祸首，比如外冷内热的戴比特……
在萨麦尔不曾介入的未来中，提前发觉这份阴谋的戴比特，就是在悄悄约见马里斯比利的过程中，用枪威胁这位老所长立刻停止迦勒底运作。
然而，面对是让自己活下来还是让迦勒底继续运作两个选择时，马里斯比利选择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宁愿死，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也要创造出【完美】的人类，奠基人理……
一杯茶喝完，这些过去的是非对错，萨麦尔已经没兴趣深究。
眼下，他还有更为关键的问题，需要从马里斯比利口中，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