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向导,走过那繁华的汉堡城,路加行至了一处森林的边缘,在一个小水塘的旁边。
水塘边是一片平整出来的土地,地面上还铺上了一层细砂,这便是雇佣兵们的校场。
此刻,校场中喊声连连,人群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却不像是有人在练武,路加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圆锥形的物体在空中飞来飞去,并伴随着肉体相撞的“砰砰”声。
“到了。”指着眼前的军营,向导转过头对他们说道,“此处便是阿伦斯堡大营,往前走五里,便是阿伦斯堡千户所,咱们先在这等待,雇主派来的人很快就会来接咱们。”
太阳虽然不大,但照在人身上不免有几分燥热,好在大营前搭了几个草棚子,还有免费的热水,这才让路加等人没那么难受。
岔开腿坐在草棚下,路加默默地观察大营前来来去去的人。
这些在此的雇佣兵,既有来自北海乃至卡累利阿等地的斯拉夫人,也有西波里安人,还有普鲁士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北方的斯拉夫部落。
以现代亚洲人的目光,很难分辨各个不同民族白种人样貌的区别,可这时候的人,却能通过面孔、衣着、发音和礼仪等方面,迅速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在太阳下又坐了一会儿,向导终于回来了。
但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一小时前,他们的雇主因为和友商互相举报缺斤少两,已经联手去蹲大牢了,要蹲七天。
一秒记住https://m.xswang.com
如今雇主现在还在牢里缝衣服,可他们预定的接头人和营房都还不知道呢,想要探视,至少也得明天早上,所以——
“那意思就是,要么我们得在野外睡一宿,要么就自己出钱去汉堡睡一晚上?”一名雇佣兵语气不善地问道。
“只能如此了。”面对雇佣兵凶狠的眼神,向导头皮发麻,“事发意外,我们都没想到。”
雇佣兵们又闹了一会儿,见太阳渐渐下山,只能作罢。
一些有闲钱的,便兴致冲冲地朝着汉堡跑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销金窟到底如何,一些穷的,自然是到处到地方借宿或者寻找好位置准备打地铺休息一晚上。
路加准备就在这门口的草棚里过夜了,有看守大营的士兵,至少没有小偷或土匪来袭击。
抱着一捆干草来到草棚中,路加一抬头,便见到了一名高大的武士,他头戴黑色的奇怪帽子(幞头),一身笔挺的呢绒猎装,脚踩黑靴,腰间则挂着一把宝刀。
从这武士的面孔和发色来看,应该是一名汉人武士,路加可不敢冒犯,暗暗低下头去,直到那武士深入大营之中。
“羡慕吧?”一个破锣公鸭嗓的声音从路加身后响起,只是这口音实在熟悉。
路加转过头,却见一个一身绿衣的棕发老旗丁坐在板凳上,斜着眼看他。
他脱掉了鞋,两脚冒着黄白色的热气,看来是赶路中间歇歇脚的旗丁。
“下午好,旗丁先生。”路加赶忙行礼,他先前听过旗人的名字,知道他们的身份等同于一名采邑骑士。
“其实已经快傍晚了。”那旗丁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来自麦西亚?考文垂?”
“是的。”
“考文垂。”那旗丁仿佛陷入了回忆状态,“我有快七年没回去过了。”
“您也是考文垂人?”路加脸上的表情立刻熟络起来,他乡遇故知,算是人生一大喜了,“原来我们是老乡。”
有了这一层老乡的身份,两人的交往立刻快速熟络起来,而路加知道了这位老乡名叫达克。
这位达克随着千户自己给自己改了一个汉姓“范”,不过这只能是自娱自乐,在户籍册上,他还是叫做达克。
范达克同样来自考文垂,只不过路加是坐船过来的,他是被当作奴隶卖过来的,摸爬滚打了五六年,才有现在的小小成就。
聊了几句,两人兴致都挺高,达克拿起水囊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拍着路加的肩膀:“你今晚要是没处去,不如来我的营房,我营房还蛮大的,睡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那太好了,感谢您的仁慈。”路加立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达克胡乱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迈着有些醉意的步伐,领着达克朝自家营房走去。
“你这次来是当义从的吗?”
“……不是,仅仅是当雇佣兵。”
“你傻了吗?”达克立刻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不去当义从,要当雇佣兵?”
路加挠了挠脑门:“天父在上,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达克又灌了一口酒,“先前看到那汉人羡慕吧?你这一路上,那些汉人的庄园看到了吧?那些旗人们的产业和田庄也看到了吧?
嗝,想要当汉人,要么当义从打仗,要么当儒生教士考功名……
以你的样子,我猜你认不得几个字,那肯定是要当义从了,义从立了功可以既能拿战利品,又能积功抬旗,不比只能拿战利品的雇佣兵强?”
“还有这种事?那我怎么加入呢?”
达克摇摇头:“你现在都已经登记成雇佣兵了,没有资格了,你要么缴纳违约金,找一个在册燕人做担保,就能登记义从。
义从上阵杀敌,积攒一定的功劳就能抬旗当旗丁,或者服役足够的年限,也能进入八旗,不过只能当上包衣。”
路加算了算那契约上的违约金,不由得垂头丧气道:“早知如此,我就自己来汉堡了,何必签这雇佣兵协议?”
达克揽住了路加的肩,笑道:“别灰心啊,你这一次不是被雇佣了六个月吗?假如第六个月的时间,仗没打完,等续订雇佣契约的时候,你不续订不就行了。
假如打完了,也没事,你这一趟出去,总有报酬和战利品吧?
你拿着这些报酬和战利品,我帮你找一个靠谱的当地朋友,让他给你担保,不过你首先得身家清白,而且得分润一点,你懂吧?”
这种事情路加见得多了,当然是懂的,他挠了挠脑袋,有些迫不及待:“那这还有4个月呢,怎么熬啊。”
“你要是实在急,我还有路子,给你介绍几个富户找他们借钱,不过这个利率嘛,嘿嘿……”
达克抛出的话题自然是高利贷,但路加却没诺斯人那么容易上钩,他毕竟是天父教徒,对高利贷这件事天然地反感。
“再说吧,这六个月我还能再忍忍。”路加笑了笑,委婉地拒绝了达克的提议。
但达克倒是不恼,依旧笑嘻嘻给路加介绍起义从的生活:“义从呢,其实就是在册的兼职民兵。
不打仗的时候就打短工,打仗的时候就当炮灰和民夫,给旗人汉人们提包扛行李。
假若你以后真的成了义从,那你得好好想想不打仗的时候,靠什么吃饭。
我给你推荐三条路,第一条,你要是有箭术方面的才能或者武艺高超,可以加入少府组织的开荒猎人队,主要是负责狩猎捕捉开荒地区的凶猛野兽和野人。
第二条,便是燕王的庄园以及汉人富户们的庄园短工、护院,工钱三五日一结的那种。
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而且还能和汉人甚至汉人贵族们攀上关系,说不定,等出征的时候,给汉人主子们扛包的就是你。
第三条,便是少府、西不列颠公司、官府下属的各种工坊,你也不要去当工匠,你去当护院或者镖师,负责民间押运的。
这三条路,要么是能和上层攀上关系,要么就是有钱有时间锻炼武艺,不至于战场上生疏,而且收入绝对比大部分打短工的义从们高。
你千万不要贪图钱财去搞什么代役或者走私,抓住了要剥夺义从身份,指不定还得砍头呢。”
路加懵懵懂懂地点头,随着达克继续往营房走,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假如一直没有出征的机会,岂不是一直就得如此吗?”
“这世界上哪能万事尽善尽美。”达克无所谓地说道,“我有很多义从朋友,干了小十年的义从了,还是没能抬旗,又不想当包衣,最后干脆直接转了民籍。
再说了,转民籍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上阵的机会少了罢了。
虽然是民籍,可《大燕律》里明确规定,在必要时,民籍也得被征发上战场。
身为民籍百姓,上战场立了功还能授予乡士。
里正都是优先从乡士中选,旗丁出缺也会给乡士几个名额,反正在一个里的一亩三分地里,乡士活得不比旗丁差。”
路加敲了敲有些发疼的脑袋:“这燕国忒复杂了,分军籍民籍,军籍有爵,民籍也有爵,军籍民籍弯弯绕绕,这一套那一套的,让人直犯迷糊。”
“迷糊就对了。”达克哈哈笑道,“外行不迷糊,我们这些内行怎么帮衬朋友亲族,要的就是他们迷糊。”
“那汉人属于军籍还是民籍?”路加问出了这个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汉人啊。”达克忍不住露出了一副羡慕的表情,“他们既是军籍又是民籍,咱们人随产业田地,军民籍属转起来相当麻烦。
他们都是产业田地随人,今日想当府兵了,那就去登记,只要满足条件,那就是一个府兵。
不想当府兵了,那便找官府恢复民籍,同样只要满足条件,根据爵位上限削夺多余的军田后就能转。
不过《大燕律》规定,府兵与民互转,三年不得重提。
意思是府兵想要转成民籍,得至少当三年府兵,而民籍同样如此。
啧啧啧,咱们要打拼一辈子才能得来的东西,他们天生便有,而且还弃之如泥沙……”
说到这,达克咬着牙,眼中的怨气都快要化成实质:“我™怎么就不是一个汉人呢?!”
路加没有吱声,而达克则勾住了路加的脖子:“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老乡,我这还有酒和腊羊肉,喝两杯?”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况且路加酒瘾同样被达克勾起来了,思考片刻便答道:“不能喝多了,明日我还要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