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负粮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人饷一卒,一去可十八日,粮六斗,人日食二升。二人食之,十八日尽。”
在这间不大的平房内,褚行一边用炭笔在白墙上写着,一边读着书中的题目。
“假如计復回,二人饷一卒,可行几日?三人饷一卒,可行几日?咳咳,不要忘了,这是往返,每有一夫所负将尽,则要给粮遣返,何时遣返也得考虑,求的是最多能走几天。”
坐在小案前的学生们立刻抓耳挠腮起来,就好像屁股上有蟑螂在爬。
从桌上拿起陶杯,喝了一口酸梅水,褚行又等了一会儿,才问道:“有算出来的吗?动作快一些,等会儿还有一道民夫轮换题和一道士兵值守换班的题,这种军中琐事,少府官府最爱问了。”
又等了一炷香,还是没有人回答,褚行只能叹一口气,站起身,开始在墙壁上写起了答案:“计復回,二人饷一卒,可行十三日。三人饷一卒,可行十六日。”
随后,褚行便开始了讲学,为了形象,他甚至拿出了石子以比喻粮食,让几个学生扮演士卒和民夫,假设一步一日,现场模拟外加木棍抽臀这才让这些旗人与燕人少年们明白了情况。
好不容易才为他们讲明白了原理,褚行满头大汗地返回座位坐下,又喝了一口酸梅水:“都懂了吗?”
“懂了。”学生们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那好,既然懂了,我还有一题,若马负粮一石五斗,日食一斗,復回可行几日?”
学生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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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不准说话交流。”将一个铜沙漏放在桌子上,褚行坐在座位上打起了盹。
褚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原先是神策军中记室参军下属的一名孔目官,负责军中文书账簿。
后来在朱泚之乱中逃来萨克森,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便不在军中继续,而是做起了教习所的先生。
教习所先生每月的俸禄是麦两石,呢绒一匹,春秋两季还会发放牛羊与奖金,去年秋季,褚行老先生就往家领了油酒各一罐,柴火一担,牛奶一桶,羊羔一只,肥猪一头。
大肥猪当然是年节宰了吃肉,就那猪肉做的腊肠,褚行吃到今年夏季都还没吃完。
这份工作薪水不算多,不过褚老先生的生活却相当安逸,管自己和婆娘绝对没问题,他可没有一大家子要养。
他大儿子是府兵,在军中效命,二儿子是农牧司的小主事,收入都比他这个老头子高多了。
况且教习所这活每年还有三个月的休假,逢年过节还有学生们送来的物产,平日里还能和那几个胡人算学家(拜占庭学者)聊一聊算学,不用东奔西跑,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意。
反正老先生的晚年生活可比当年给将军们当孔目要轻松愉快多了。
在如今的大燕,算学大小算一门显学。
冯森建立的少府、官府、军队,有一个特点,这个特点甚至被希腊人认为冯森尊奉的是毕达哥拉斯学派——他尤其要求一切尽量用数字和统计来表示。
除了普及阿拉伯数字与汉字小写字体(简体字)外,冯森要求每三年都要统计一大堆的指标,这使得军中府中,对算学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大,一些旗人次子和外姓子都很乐意进入学习。
一般都是第一年学汉话和十以内加减乘除等基础知识,后两年学汉字与更艰深的算学与汉话,但大多数人只学第一年就跑了。
凭借这些基础知识和学到的汉话,回来以后面对奸商和小吏,起码被坑的概率要小很多。
有了这些基础知识,其中不少人回到村里甚至能自己当先生,就算以后当义从打仗,抬旗的概率都高一点。
这种教习所一般都是旗人子弟强制上学且免费,唯一要花钱的就是伙食费。
而非旗人虽然能读,但要交学费,书本费啥的也得自备,但相较于经学学堂那高昂的费用,对于小地主来说,还是教习所的性价比更高。
大多数本地贵族子嗣以及汉人子嗣还是更加喜爱学习经义,这样不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他们的祖辈已经完成原始积累了,最重要的是维持阶层不下落,只求一个稳。
这些学经义的,平日都是看不起那些学数算的,甚至会假装看不懂汉字小写字体和阿拉伯数字,以此来嘲弄这些“小吏”没文化。
不过冯森可管不得这个,他就是要更加精确且可估量地统治。
吸取了秦朝灭亡的经验,冯森向来取之尽锱铢,用之也是尽锱铢,一丝一毫都要清清楚楚。
冯森宁愿多花钱让自己知道钱的去向,也不要为了节省钱却失去了掌控力。
因此,在数字化和编户齐民的大要求下,各个教习所和府学都开始批量生产懂得阿拉伯数算和简体白话文书的低级文士。
像褚行所在的卡塞尔八旗教习所,一部分都是入了军中府中,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进了西不列颠公司一类的地方,当然,每年至少有一半的人完不成学业,只能回家务农或去当帮闲小工。
“先生?”一声呼唤将褚行从对学生们未来的思考中喊回了现实。
褚行定眼看去,原来是三名就学的旗人少年正结伴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们三人虽来自不同的百户所,但同属于法兰克旗,平日里这三人一起玩得也多。
为首的加杜索是千户守备的侄子,他叉手道:“先生,我们三人可能要先回家一趟,需要请半年假期。”
褚行脸一板:“马上就要考试了,尔等也想如冯里尔一样留级三年吗?”
“不敢。”里嘉图苦笑道,“先生,大帅在南方,为我等安排了一门婚事,要回乡完婚。”
扶住面前的案几,褚行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婚事,怎么突然弄出了婚事?”
“大帅命南方诸法兰克部落贡献秀女,只要身体健康且姿容正常的,都是当地长老豪绅之女。”加杜索恭敬地回答道,“而且父兄出征,家里包衣奴隶人手不足,我等也得回去帮衬。”
长吐一口气,褚行似乎是想到了当年自己的经历,感慨地说道:“寒门子弟,求学之艰,便是如此啊。
罢了,你们去吧,案卷我帮你们封存了,等哪日大帅出征归来,再行学习也不迟。
二三子回到乡里,虽然要操持农桑,但学问不可荒废,我这有几本书,还有笔记,你们带回去吧。”
“多谢先生。”
“去吧,去吧,切勿荒废学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