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道路上的驿站,可以说是非常驿站的驿站了。
它由一个小院组成,旁边还围了两亩地的篱笆,采用的是土木混合结构,也就是木头为框架,夯土和碎石为材料。
小院的周围,则是四五间潦草搭建的茅草屋和小木屋,看来是专门为歇脚的来往运粮队准备的。
在小院的门口,还挂着一个牌子,上书三个大字,坳木驿,旁边还有一行横着的小字拉丁文,意思分明是奥姆国家客栈。
骑着五花马,裴宝力来到了驿站前,驿站的弓手一见裴宝力黑发黑眼和这周身的气派,立刻就知道这是一名汉人府兵。
“天要下雨,我要到此休憩一晚上。”裴宝力懒洋洋地说道,“给我开一间上房,这还有一队运粮民夫,你们想想办法安置一下。”
“明白,府兵爷,可能看一下您的腰牌。”
“这是自然。”裴宝力掏出铜腰牌,放到弓手俠面前查验并拓印记录。
进入小院中,叫部曲去安置行李和马匹,裴宝力直直朝着驿站的大厅走去,这一路,他早就饿的不行了。
推开半掩的门,裴宝力走入大厅。
这大厅不大,只有四五张长桌子,最多容纳二三十人一齐吃饭,毕竟能进入这院子的,大多都有官身,没官身的,只能去柴房或外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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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桌子基本都是松木桌子,黑黢黢的,不知道是脏污还是本来就如此,但好歹不那么油腻,空气里也没多少怪味。
才踏入一只脚,裴宝力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靠窗桌子上的一名青年。
这青年头戴幞头,身穿一身黑红相间的圆领窄袖戎服,在桌子上横了一把长刀,正津津有味地就着外面的光阅读手中的插图话本。
见有人进来,青年面不改色,从容地将话本合上,不动声色地藏入了包袱之中。
“元校尉。”裴宝力上前行了一个叉手礼。
元琬神色一动,才猛然想起这是那个瘸腿的安史老兵的儿子,先前在分配府兵田亩时,两人还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交谈过,算是有一些情谊。
“原来是裴大,我这边才说百无聊赖呢,要一个人喝独酒了,没想你立刻来了,快坐,快坐。”元琬性格本来就是外向开朗,立刻上前拉着裴宝力坐下,并叫来厨娘继续端一壶酒来。
裴宝力自然是老老实实坐下,和他这种新晋的后来府兵不同,元琬属于是府兵中的上层阶级。
如今不到而立,已经是一名七品的食货司主事了,同时,他也是森州府的一名营校,此次演武,会随军出征。
军府向来是这样,出将入相,不分文武。
裴宝力介绍了一下此行的去向和来由后,便询问道:“元校尉此行是去帕德博恩大营报到?”
元琬则倒了一杯酒,笑道:“算是叙职,年前,大王命我担任五千十字签军总教头,负责训练事宜,目前基本训练完毕,一是归队,二是面见大王。”
“哦?”裴宝力起了好奇心,“这十字签军情况如何?”
元琬摆摆手:“到底是蛮子,光是训练他们能够左右转向,排列整齐,就耗费了一整个冬天,开春就匆匆练了两个阵型,好在现在终于是练得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裴宝力没有贸然去询问签军的战斗力问题,这和先前的闲谈可不同,可不能乱问,乱问小心军法。
不过元琬作为上层府兵,显然没有裴宝力这种谨小慎微的意思,而是主动提起了这茬。
刚刚喝了酒,元琬的脸上带了几片燥红色:“那签军,披甲者十之二三,基本只有那些骑士和贵族披甲,尽管上面发了五百副甲,但还是没多大用,因为除了那些贵族和骑士,我们都找不到足够五百人来穿这些甲。
大战在即,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调理身体,那甲胄我们只留了三百副,剩下的拿去换了五百个盾牌。
但你别说,这群签军还颇有一股蛮勇,管自己叫什么圣座追随者还是什么来着,反正士气不低。
但你真要说有多能打吧,也不是,打打叛军土匪还可以,和咱们正面遇上,给我三队战锋,只要地形天气不拖后腿,我一个照面就能突破他们的战线。”
见元琬越说越没谱,裴宝力赶忙转移话题:“我听说,这次十字签军的副官是您的故旧好友,乃是一名旗人?”
“可不是旗人。”元琬的笑容有些酸涩,“他现在已经获得了外姓汉人的身份,名字仍叫汉斯,但大王亲自为其赐字虎臣,因为救护教宗的事情,数功累计,已然得了一个六转的勋位。”
想到这,元琬思绪万千,他现在可是只有三转的勋位。
想当年,他们二人还在江司丞门下学习的时候,他还认为韩汉斯要在少府摸爬滚打一辈子,可惜了这样一个青年才俊。
没想到三两年的工夫,自己还在官府内摸爬滚打,他便已经一跃成为天子近臣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一个旗人也能如此,真是,真是好运啊……”
“那可不是好运。”元琬打断了裴宝力的话,认真地说道,“这可是拿命换来的。”
“是是是。”裴宝力赶忙附和。
正巧驿丞端来了小菜、鱼肉和腌猪肉,当然还有特供的黄酒,元琬端起一杯:“不说了,喝酒。”
不知道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元琬很快便萌生了睡意,在家仆的搀扶下去二楼客房睡了。
裴宝力摇摇头,自顾自地返回了客房。
次日清晨,裴宝力与裴家几个部曲出门,却见元琬已经在门口等候,向其叉手苦笑道:“昨晚是愚弟喝多了乱说话,还望勿要见怪。”
“哎,我昨晚也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哪有什么见怪不见怪。”
元琬哈哈一笑:“裴大倒是一个妙人,此行不如同行?”
“正合我意。”裴宝力也笑着拱手,元琬交游广阔,同学朋友众多,和上层府兵汉人交往甚密,能和他拉上关系,算是裴宝力意外之喜。
等运粮队集结完毕,迎着朝阳,元琬和裴宝力正要起身离开,却见一绿衣轻骑骑着马,背着十万火急的旗子,快速地来到了驿站门口。
按照消息传递的规矩,传信兵一下马,驿卒中立刻走出一人,牵过养在马栏中的一匹马,接过那传信兵手中的消息,继续骑马向着下一个驿站跑去。
元琬驾马上前,朝那瘫坐在地上的传信兵,用熟练的诺斯语问道:“朋友,有何重要信息,是我们能知道的吗?我是三转飞骑尉,森州府营校元琬,这是我的腰牌。”
那绿衣旗丁扫了一眼,赶忙勉强行礼:“不是什么秘密消息,是南边传来的,六日前,四月一日,法王查理,在新教宗帕斯查利斯的见证下,宣读了燕王殿下的有罪判决书并宣称燕王是异端与魔鬼附身。
他发布了十字军圣战的命令,号召所有的天父正信加入对燕王国的战争,一起讨伐异端。”
元琬与裴宝力对视一眼,随即快速上马,全速朝帕德博恩的大营奔去。
最后的决战,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