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木屑横飞,血肉成泥。
拍杆上的巨石轻轻提起,给这艘最后抵抗的桨帆战船的最后一击带来了收尾。
迎着夕阳的光辉,步厄朝着远方眺望,法兰克水师大部分都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风向变了,他们追击不及,只能放跑他们。
然而,战果已然足够。
这一次大战,虽然阿福带着部下断后拼死抵抗,可海战技术上的代差不是临时能弥补的,最终,仅有七艘法兰克的桨帆战船逃离。
鲜血和火焰染红了这片海域的天空和海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拉芒什海和多佛海峡将任由大燕的船队驰骋。
一片片的木板浮在水面上,一艘艘残破的战船冒着黑烟,无数商船和民船被逼着投降,沉默地等待那群恶狼般的维京水手接收他们的船只。
当然,其中有反抗的,不少船只上法兰克的水手们拿起短剑和小盾,绝望地发起最后冲锋,试图与那些维京海盗们过上一两招。
可惜的是,不讲武德的大燕水师,在面对这样负隅顽抗的敌人时,总是会先射上箭雨。
要知道,这可是海战,几乎是不着甲的,因为那样一旦落水便再也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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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燕的弓弩手来说,这就是不设防。
踏着被箭矢射伤射死水手们的身体,维京的海盗们大呼小叫地从船舱中拖去一样样运往前线的货物和财物。
在断裂的木板、半沉的船身和翻转的船舱中,维京人的龙首战船飘来飘去,从海中打捞有价值的货物和俘虏。
很快,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艘船,这艘船看样子是在海战中被俘了,甲板上黑烟滚滚,想来是被毒烟球突袭了。
船首一名穿着绿马甲,金发碧眼的旗人,正用熟练的汉语叫他们让开。
这些隶属于冰海都护府的维京水手,虽然不爽,但却只好让开,谁让人家是旗人呢。
一个维京水手突然站起身,注视那艘缓缓前进的战船,他们的方向,不像是去一旁的俘虏船队啊。
没等这维京水手想明白,却见那艘船在调整了位置之后,突然扬起了白帆,在顺风的加成下,白帆立刻鼓起,带着船身如箭一般飞射出去。
“谁叫你们扬帆的,韩帅说了,不得扬帆,只许划桨。”
没等阻拦的人把话喊完,在船上水手精湛地配合下,这艘船早就灵活地绕过那艘阻拦的战船。
“这又是哪个汉人祖宗在发什么疯?”一个躲避那战船差点落水的维京水手不满地抱怨道,可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他们全速行驶,正直直朝着韩士忠的座舰冲去。
四艘圆船和大部分战船都在前方与敌船撕咬,韩士忠座舰周围正是空虚的时候!
“该死的,是法夷残留的水师!”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居然会有人假装船只失事,在大部队逃跑的情况下,发动突击,要知道,没有后续船队的帮助,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两艘法兰克战船上,是整个水师仅有的敢战的水手和勇士。
站在船头,一把将身上的绿马甲脱下,露出了绿衣下冯森送给他的鱼鳞甲,是的,阿福在海战中披上了这件沉重的半身鱼鳞甲。
他没有戴头盔,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细长铁剑,指向那艘不起眼的座舰。
“快拦住他。”
周边无数的龙首战船拼了命地挡在桨帆船的前面,阿福的眼前一会左边突出一个撞角,一会儿荡过一个试图跳帮的水手。
可在水手和桨手们的默契配合下,两艘法兰克战船挤开了龙首船,与无数撞角擦肩而过,惊险万分地一一躲避。
他们的船只顺风,速度极快,而大燕水师懈怠了,没有及时调整,也来不及调整,一个个的都是逆风。
韩士忠并没有乘坐圆船,他的座舰只是一艘普通的战船,仅仅是比其余的战船稍大稍长了一些。
虽然是水师的主帅,但韩士忠仅仅起到一个压阵的作用,让别人掌管这样一支水师,要么没威望压不住精兵悍将,要么就是没有得到冯森的信任。
所以,水战经验不多的韩士忠,完全没有对阿福的冲锋作出及时的反应,想到要调转船头避开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风帆鼓起,长桨如翼,座舰已经近在眼前。
阿福已经能肉眼可见地看到座舰上的韩士忠,他的白胡子在海风中飘扬,手提一把长柄狭刀,居然用一种欣赏的眼神在看着他。
轰轰轰——
阿福的战船撞入了船体之中,木板折断,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对面的船整个倾斜,但阿福的脸色却不好看。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艘运粮船,挡在了阿福的船和韩士忠的座舰之间,如今自己的战船,正撞到了他的船体。
“吕讷堡吕狗子,来将可留姓名!”在破碎的船体中,被冲撞倒地的船长站起身,那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蒜头鼻,学着戏文中的话语,朝他大吼道。
阿福并没有搭理他,反而越过他,将目光投向一船之隔的韩士忠。
不得不说,吕狗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立了大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七八艘船便围了上来,要不是怕误伤,拍杆都已经锤上来了。
没等吕狗子发出可敢与我一战的中二宣言,几十个气急败坏的维京水手已经从四面八方爬上了战船。
要知道,他们这些护卫座舰的战船,一旦韩士忠出事,那可是要全部牵连问斩的仸,还好有吕狗子这傻小子操纵的运粮船,关键时刻挡住了阿福的冲击。
在这片狭窄的海面上,近十艘战船拥挤地堆叠在一起,而在甲板上,一场血腥的乱战已然展开。
一名手提短矛的法兰克水手将手中的短矛狠狠刺出,划破了一名维京水手的肩颈交接处,而那维京水手下一秒便将战斧重重地镶入了敌人的头盖骨。
海水奔涌,一名法兰克新人水手踉踉跄跄,在维京战斧横扫之际,居然被地上的缆绳绊倒,手中的短剑乘势插入了维京人的胸口。
鲜血混合了毒烟,在战船上飘荡,在夕阳的余晖下,连这层黑烟都仿佛一张绣了金丝的黑纱。
“啊!”
一声惨叫,眼前的汉人牙兵捂着手腕的断口,在同伴掩护下快速地后退。
握住长剑的手有些湿滑,鲜血让阿福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他的左眼已经被凝固的黑血侵染,无法睁开。
在乱战中,阿福和七八个一起,配合默契,居然连续斩杀了一名旗丁,三名汉军府兵一名府兵校尉。
这并非没有代价,遇上刚刚那个牙兵后,阿福付出了身边最后三个同伴的代价,一剑砍掉了牙兵的手腕。
站在甲板的角落,阿福已经是摇摇欲坠,他浑身浴血,皮开肉绽,从伤口中甚至能看到白骨。
虽然已经是油尽灯枯,可依旧没有人敢上前。
这法夷看着纤瘦,实则剑术惊人,在同伴的配合下,几乎没人能近他的身。
突然,不知道是谁射了一记弩箭或者是哪边的流矢,顷刻间洞穿了阿福的小腿,鲜血喷涌,他再支撑不住了,扶着长剑,半跪倒地。
包围他的二十余名旗丁和府兵立刻兴奋起来,一个维京水手跃跃欲试,拿起长矛准备上前,但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这只手的主人,是从自己的座舰上返回的韩士忠。
他身上挂了点彩,尽管隔了一艘船,可还是有不少法兰克一方的水手跳帮到韩士忠的座舰上。
又不能穿甲,还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饶是步军老将,韩士忠都受了点轻伤,拿着白布包裹。
韩士忠看着阿福,换上了一副友善的表情:“福先生,你是我主的好友,与我等都有旧,如今你已杀伤了我七名好儿郎,算是对得起逆王查理了,不如归降我大燕吧。”
阿福勉强睁开剩余那只眼睛,从容地微笑:“假如我不投降,恐怕这些人就要上来擒住我了吧?”
“你冲入我阵,是真正的汉子,何必给那刻薄寡恩的查理效忠?”韩士忠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虽然冯森说遇到阿福,战场上不必留情,可韩士忠终究是英雄惺惺相惜:“若他真信任你,如我主对我等一般,那些聒噪的贵族哪有说话的余地,说到底,还是他放纵了他们,他对你有戒心。”
“是又如何?冯曾经告诉我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一个落魄的流亡者,是殿下收留了我,如亲子一般对待。”身受重伤,可阿福的声音依旧开朗而从容。
“你和我主亲如兄弟,我主亲口告诉我说,你和他亲如兄弟一般,归了我大燕,你不必上战场与查理为敌,但凡是南边的战事,不会让你上阵。”
“亲兄弟……”阿福的眼神低垂下去,“以我对冯的了解,他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虽然是亲兄弟,但战场上却不能留情一类的话,对吗?”
韩士忠没有回话,只是将双手背在背后朝别人打手势,示意他们绕后抓人。
“我早该知道。”阿福扶着剑再一次站起,他似乎是使出了全力,整个人带着声音都在颤抖,“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甘愿认他人为主,查理那么霸道的人,怎么会放任冯脱离自己的掌控。
就算我归降了,又如何,我没法见查理,难道就能够见冯了吗?如果你真让我见到冯,我肯定要杀他,不管哪一边,我都是叛徒……
韩将军不用打手势了,我都看到了。
我太累了,我今生真的不想再与冯相见了,告诉冯,也许在天堂或者炼狱,等到那时,我们再重叙情谊吧。”
“不用等到去天堂炼狱,在人世间也可以啊。”韩士忠尽力劝说。
“我被驱逐出家乡,看似有家,却心归无处,这海洋也是一样。”阿斯托尔福没有回答,他瞧了一眼,远方即将落入海面的夕阳,大笑一声,“与其死在冯的剑下,或者牢笼之中,我还是与海水相伴吧。”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海底之际,阿福踉跄两步,倏地从甲板边一跃而下,在沉重的鱼鳞甲的拉扯下,落入了黑色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