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少女蜷缩着身体,紧紧地闭着双眼,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要隔绝一切外来的信息。<br/> 可是那个声音却依旧在她的心头回响,那幅画面越过了她的眼睛抵达了她的脑海。她疲惫且恐惧地向后缩去,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梦魇。但那梦魇却如影随形,从未离开她半步。<br/> 【他们来杀我们了。】<br/> “不……不是的……他们是来救我的……”<br/>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br/> “不……不是的……”<br/> 【还不肯承认吗?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哪怕你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你也无法逃离这个真相。】<br/> “我说了……不是的……”少女的声音微弱,带着拒绝现实的逃避感和怯懦。<br/> 【睁开眼睛吧!你天生就是异类!所有的幸福,认同和温暖,都只不过是假象!他们观察你,监视你,因为你是他们中的异类,他们时时刻刻都防备着你撕开伪装的时刻!】<br/> “我说了!不是这样的!”<br/> 【那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若是真的相信他们,为什么你不敢睁眼看!如果你睁眼去看,我不信你还会说出这种话!】<br/> “你……闭嘴啊!”<br/> 狰狞的杀意,向着自己步步逼近的父亲,每一道斩击都冲着致命要害的老师,将自己紧紧束缚在战场中的大姨妈……<br/> 那愤怒到燃尽一切的怒吼还尚在耳畔,浓郁得如同泥石流般的杀气让她汗毛倒竖,这些事情全部都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眼前。她无法否认,她没办法否认。<br/> 【难道你忘了吗?不,你记得,你只是不愿意承认。】<br/> “不……别说了……别说了……”<br/> 【在新加坡,你曾梦到的梦境……】<br/> “闭嘴……他是在救我……他是在救我……”<br/> 【……那个时侯,他是来杀你的。】<br/> 【杀掉成为了律者的你。】<br/> 【你明明知道,却欺骗了自己。】<br/> “闭嘴!”<br/> 【对于他来说,你并非不可替代的。】<br/> “……”<br/> ————————————————————————————————————<br/> 铿惑仰起头,注视着天穹之上的律者。她素白如雪的长发在空中飘舞,背后的光翼随着呼吸轻轻拂动。华丽的裙摆在空中起伏,犹如荆棘织就的王座,沉默地拱卫着它的主人。<br/> 那是……真正的律者,铿惑绝不会认错。<br/> 完完全全的,真真正正的,律者。<br/> 铿惑挥了挥手,一团光芒将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姬子包裹,向着德莉莎的身边飞去。而远远的另一边,一个相同的光团也包裹着重伤濒死的齐格飞,将他运往安全的地方。<br/> 而在舰桥的前方,符华仿佛一具尸体一样侧卧在地面上,铿惑破烂得像渔网一样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恐怕没有人认为她还活着。<br/> 齐格飞和姬子在刚才的战斗中仿佛燃尽了自己一切的灰烬,油尽灯枯已经是乐观的情况。即使是铿惑,也只能暂且保住他们的性命,再用温和的木属能量缓慢地滋养他们的身体。<br/> 预设的程序已经启动,铿惑留在他们身体中的阵法即使脱离了他的操纵也可以自行运转。<br/> 善后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铿惑现在不能一一去做它们,他必须解决面前最大的麻烦,才能去考虑之后的事情。<br/> 崩坏的女王遥立于高天之上,而凡人则立足于地面,仰望着神明的身影。<br/> 铿惑的伤势并未恢复,与符华的战斗对他造成的创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得过来的,但此刻,他却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br/> 这种安静的感觉他从未感受过,仿佛心中躁动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被抚平,在暗处不断催促着自己的声音终于消失。<br/> 他凝望着远方的倩影,在之前战斗中已经破烂的铠甲缝隙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他身上的铠甲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在规律的能量律动中缓缓拼合,如胶质般改变了自己的形态。<br/> 因崩坏化而生出的崩坏兽甲壳仿佛融化成了液体,与残存的【弑神兵装·莱因哈特】交融在一起,既保留了人类铠甲的外观,又留下了崩坏兽般凶猛的尖刺。<br/> “人类,我记得你。”冰冷的声音跨越数百米的距离,却如在耳畔。<br/> “我也记得你。”铿惑的右手从侧面抬起,战场上零散的装甲和武器碎片仿佛被吸铁石吸引的铁片一样向他飞来,顺从地在他手边盘旋,凝聚。<br/> 在之前的战斗中,铿惑的武器大多都没能保持完好,无论是有了缺口的刀,还是锤头飞出去的锤,此刻都已经不能再使用。与其让它们继续当废品,不如废物利用,让它们重新派上些用场。<br/> 由崩坏兽身体组织制作的武器在铿惑的手中如面团般柔软,眨眼间便在铿惑身旁凝聚出一个高大的形体,渐渐塑形成一匹马的形状。<br/> 白色的甲壳如同铁甲,覆盖了马匹的表面,淡金色的纹路如同血管一样从马的额头延展出来,向着四肢延伸;马的背上驮着一架墨黑色的马鞍,淡淡的金纹搭配着红色的脉络,仿佛是生长在马匹背部的一个器官。<br/> 与其说这是一匹马,倒不如说是一个马形状的法器。<br/> 铿惑踏上马镫,稳稳地坐在了马上。白色的装甲有着及膝的裙甲,身后是随风猎猎的披风,远远望去,仿佛一袭白袍。如鳞片般的胸甲将铿惑的躯干覆盖,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而脖颈之上,一个狰狞如鬼的假面被铿惑一只手拿起,轻轻戴在了脸上。<br/> 右手执枪,枪长丈余,红缨作缀似饱吸鲜血,鬼面当头如千战天将。<br/> 玄鞍,白马,血缨枪;素袍,鬼面,世无双。<br/> ……<br/> 在那一望无际的意识海深处,琪亚娜呆呆地望着那幅画面,曾经的梦再一次浮上心头。<br/> 那个梦里,他身穿白甲,面戴鬼面,手持长枪,在千军阵中冲杀。刀光血影,他的身上却滴血不沾,像神话中的英雄,穿过投鞭断流的军马,来到她的面前。<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吗?】<br/> ——你说过,无论我在哪,你都一定会找到我。<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吗?】<br/> ——我记得,新加坡的时侯,你抱着我,仿佛抱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种感觉,我永远无法忘记。<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吗?】<br/> ——被可可利亚俘虏的时侯,我麻木地在监牢中做着毫无意义的反抗,却看不到分毫的希望,可又是你,履行了那个听起来像安慰我一样的承诺,来到了我的面前。<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吗?】<br/> ——我说过,我最爱你穿着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和你的黑发很配,就像我和你很配一样。<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吗?】<br/> ——那天梦里,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穿着我最喜欢的白甲,身后是万丈的光芒,像个英雄一样。<br/> 【铿惑……你是来救我的吧?】<br/> ——可我却固执地骗自己,忘记了梦里,我是被你讨伐的魔王。<br/> ————————————————————————————————————<br/> 一击,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不能一击结束战斗,【静谧宝石】的力量就会让第二律者无限重生。<br/> 必须一击结束,要精准,要有穿透性,要直达深处,要直面律者核心。<br/> 可是她的律者核心有几块?空之律者核心,【静谧宝石】,【渴望宝石】,还有【征服宝石】。一共四块……必须突破这四颗律者核心的封锁,将【静谧宝石】斩杀。<br/> 白马猛然扬起前蹄,发出视死如归的鸣叫。它的蹄子踩在空中,却腾起一片云雾。这些云雾仿佛承载着马匹的身躯,可是在云雾散去之后,却留下了一掊悬浮在空中的黄土。<br/> 化虚转实,以虚数信息片段转化为实际物质。<br/> 凝云为土,实际物质间的形态转换,在万米高空塑造适合孕育五行之土的环境。<br/> 高天之上,泥土犹如一张正在展开的画卷,随着马蹄迅速扩张。这些本应坠落的黄土固执地在天空漂浮,竟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岛屿。<br/> 雷霆天降,但铿惑手中枪舞如龙,枪头萦绕着对崩坏能有着天然克制的金丹意志,漫天雷蛇狂舞,却无一可近身。铿惑的上半身后仰,借力于马,将长枪向着天空掷去。<br/> 那长枪带起一道狭长的流光,直刺云霄,将积厚的崩坏雷云击穿,击散,阳光终于透过第二律者制造的雷云再一次洒了下来。<br/> 神马的铁蹄笃笃,仿佛与马背上的人合为一体。一道流线形的风盾在马头前撑起,仿佛一辆不会停下的火车头,向着不断试图拉开距离的第二律者冲去。<br/> 尽管第二律者的攻势依旧凶猛,但却没有一击命中铿惑。他好像逆流而上的锦鲤,眨眼间腾跃百米,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一块礁石。<br/> 铿惑的眼睛呈现出不正常的金芒,其光亮远盛往昔。天眼神通将这片战场的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接收,无论是能量的流动,空间褶皱还是紧缩连成一线的雷霆,都被这双眼睛捕捉。<br/> 他在观测。<br/> 他将这一小方天地的一切用这双天眼观察并以信息态进行记录,转录为虚数化的信息段。<br/>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br/> 雷矢,风压炮与亚空之矛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如冰雪般消融,甚至还沿着来时经过的路径如海水倒灌般向后退去。<br/> 这种异状只持续了片刻,因为下一秒,天空中的一切都随着铿惑的闭目而消失。<br/> 每一个方士都有不同的天赋神通,而铿惑的便是天眼神通。这种神通主【观】,主【解】,主【破】,却在攻击方面毫无建树,刚才那一式【烛龙】已经是唯一的攻击手段了。<br/> ——雁门以北,委羽之山,其神名烛龙,人面,龙身,无足。其瞑乃晦,其视乃明。<br/> 观测世界,理解世界,再通过符文逆转阴阳,以信息节段重塑物理现实,这本来就是方士的拿手好戏。而所谓【烛龙】,便是借助天眼通的强大【相】观测能力建立信息段快照,再构建逆阴阳同步模因,最后以自我的【实】,替代世界的【实】。<br/> 因此,当使用者闭上眼睛的时侯,所有他能力内的被观测物都会与他此刻的目光所见一样——消失。<br/> 就如传说中烛龙,瞠目为昼,阖眼为夜。<br/> 攻势最盛的一波攻击已经解决,可代价就是铿惑无法再来一次这样的术法了。他的眼角正汩汩地流着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如果再来一次,铿惑的眼睛恐怕在过程中就爆开了。<br/> 但这已然足矣,铿惑已经得到了接近第二律者的机会。<br/> 座下的天马扬起自己的前蹄,重重地砸在凝缩成实体的空间壁障之上,再也无法深入一步,但也将铿惑借势甩飞。<br/> ——下一刻,天马所在的空间如同被捏成一团的空易拉罐,骤然凝缩扭曲,化作了四射而出的碎片。<br/> 裹挟着金丹意志的巨剑罩着一层耀眼的金色光辉,与近乎凝聚成实质的雷霆碰撞。激烈的分子间作用力入侵了这把崩坏兽素材打造的巨剑,如虎入羊群般在它的体内冲杀破坏。<br/> ——下一刻,这柄巨剑已然不堪两股对它来说过于强大的能量的冲突,在一阵扭曲中轰然碎裂,四散纷飞。<br/> 钉头的铁如意,与物质化的空间碰撞,在金丹意志的加持之下竟然连空间都都击碎,但与之伴随的,亦是无法承受能量冲突的自我毁灭。<br/> 把物质化的空间作为原材料的亚空长矛倏然飞出,毫不留情地击穿了厚重的盾牌,却被金丹意志死死地卡在盾牌中央。在炫目的能量湮灭中,这带着律者核心律令的亚空之矛与盾牌一齐湮灭。<br/> 这样的戏码上演了无数次,如果不是每次毁灭的武器不同,恐怕旁观者还会以为是在看录像。<br/> 从铿惑有生以来的第一把到他制造的最后一把武器,如同慷慨赴死的壮士,以一换一,用自己的身躯为铿惑铺平了前进的道路。<br/> 原本留在温蒂体内镇压【渴望宝石】的山灵已被铿惑取回,正以道蕴之法附着于己身。此刻,无论是雷霆还是龙卷,都无法动摇他的身躯。尽管这里是高空之上,可那一手化虚转实,凝云为土的术法却让他能够取巧地与地脉相连。他的身体已经超越了钢铁的概念,具有了山脉与大地相连的特性。<br/> 铿惑的胸腔内,血液正在翻滚沸腾。这不是因为他的激动,而是伤势已经快压不住了的前兆。<br/> 他不是一路逛街逛到这里的,他经历了将近十个小时不间断的高强度战斗,每时每刻的神经都在紧绷。最开始的时侯他还小心着不要受伤,可是到了后面,他宁愿挨一些挂蹭或烧伤也不愿多费一些力气去躲避弹幕。<br/>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意志也随着生理上的不适而减弱,随之而来的便是由灵魂激荡产生的意识动能,也即金丹意志的衰退。<br/> 而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掩护部队撤退,和符华大战。而在与符华的战斗中,疲惫和能量枯竭更是让他难以抵御符华的攻击,他所受到的每一次攻击和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br/> 这是一场短暂的战争,却是一场漫长的战斗,而作为全程经历者的铿惑,与其说现在是在殊死一搏,倒不如说是在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潜力。<br/> 所有的兵刃都已经离他而去,塑造的天马也已经化作碎片,战友或身负重伤,或无暇他顾。此刻,铿惑所能依仗的只有身上的铠甲。<br/> 万幸的是,哪怕这个世界背叛了他,哪怕手中的武器离开了他,这身白甲也绝对不会放弃他。<br/> 因为这身白甲,是他的【灵魂】。<br/> 铿惑的胸膛中,金色浑圆的弹丸早已破灭,残骸化作了一个透明的梭状晶体。它像一台缺乏燃料的引擎,渴望更多的能量来使自己运转起来,但这具贫瘠的身体却无法满足它的需求。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有限的能量尽可能地利用。既然不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功率,那哪怕发挥出百分之十也好过无法动弹。<br/> 围绕着这个透明的梭状晶体,肉眼不可视的大量信息字符如同镌刻在灵魂空间中一样逐渐凝实,重新构成了一个新的灵魂表达方式。<br/> 物质化。<br/> 人的灵魂由极细小的信息段组成,这些信息段被称之为【相】。而当这些【相】的一部分,也就是其中的【道】以灵魂的形式具现为物质之时,便是【化神】。<br/> 如果说【化神】是将一个人的【道】以物质态具现化,那么这身白甲,就是他的灵魂的具现化,而且是比【化神】更加高级且彻底的具现化。只不过与被动的【化神】不同,这是他主动将灵魂物质化的产物。<br/> 尽管因为能量上的拮据而使得这个术法只能以近似【化神】的形式呈现,但它与【化神】之间的差距可谓云泥之别。<br/> 因其名为,【法天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