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余云还是微笑着不说话。路意一开始震惊地说不出话,紧接着就感觉尴尬,尴尬过后就是一阵愤怒。 余云拍了拍攥紧拳头的路意,微笑着站起来:“行,我们知道了。我们也相信三平有我们,能够过了这个坎。”他眼带笑意,但这笑意却毫无温度,“那我们先去看三平了。如果有哪一天您们有时间了,想去探望三平了,可以直接去的。地址就三平第一次住院那里,一直没变。” 说完,他抬起脚就往门口走去,路意看了清花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跟着余云走了。 森平的家很大,从客厅到门口,他们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墙壁是由米白色的木板拼接而成,木板上贴着一些照片。刚进门的时候,余云没有留意,要出门了,他倒是有心情去留意了。 那些照片都是森平拿着小提琴在演奏的场景,但余云在临近门口的墙角里,发现了唯一的一张的全家福。在全家福里,是意气风发的森平,是温柔甜美的清花,也是年幼弱小的三平。这张全家福并不起眼,不留意看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余云扯了扯嘴角,走出门外,回头跟送他们出来的清花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路意紧跟上来,也不说话。余云斜瞥了他一眼,“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奇怪。” 路意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知道他们不爱三平,但把自己的女儿当仇人,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路意转过头,去看马路上的车流。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 “你想什么呢?”联方跑过来,推了一把正在发呆的肖飞。 他们刚考完期末考试,但联方又不想那么快回去了,他怂恿着肖飞和他一起改了回家的车票时间,又拉着肖飞找了个日结算的派传单兼职。 肖飞看着联方塞到他手里的一沓厚厚的宣传单,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一张,一伸胳膊,嘴里机械重复说着“飞龙健身会所开业大酬宾”——路过的行人们,有的拿过来看了眼就扔在地上;有的看都不看——就扔到了地上。肖飞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垃圾桶,又叹了口气,跑过去把被扔在地上的宣传单捡起来,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联方大惊失色:“你扔了?!” 肖飞麻木地看着联方:“掉地上,沾灰了。” “哦。”联方点点头,转头继续派着宣传单。 跟刚冒起要立刻回家见三平的想法相比,终于回过神来的他,其实有点怯。这种怯,跟他来上大学之前、被三平反复无常的病折磨得不行的怯,有点相似。他害怕这次他回去了,还得面对敏感、脆弱又反复的三平。 “你怎么又发呆!一天天的你在想什么呢你!”联方派完手上传单后,跑到肖飞面前,看着肖飞手上还剩一点,皱着眉头全拿了过来,转身帮着肖飞派,“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妈妈啊?” “三平不是我的妈妈。”肖飞说。 “啊,对对。不好意思。”联方忙说,“即使是领养者和被领养的关系,也不代表你们是母子。” “这不废话吗?我只有一个妈妈,而她早就不在了。” 联方看了眼肖飞,肖飞并不看联方。 冬天的太阳走得快,联方把手里的宣传单派完之后,肖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刚变成16:50,铺天盖地的黑就卷着绒绒细雪,扑面而来。联方原地跳了几下,甩了甩手,回头跟肖飞说:“我们今晚不吃饭堂了吧?我想吃凉皮和肉夹馍,再来碗热乎乎的白萝卜大骨汤。” “行。走吧。”肖飞向前迈开了步子,他知道联方说的是学校后门的那家小店。那家小店没有店名,老板在店里放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柜子,柜子里放着一堆猪骨头、猪皮、酱鸭、和白得透亮的凉皮。柜子后面就是厨房,肖飞和联方在叫餐的时候,还能看到老板娘从一个大锅里,捞出刚煮好的、冒着热气的饺子,饺子滑进瓷碗里,相互碰撞着,肖飞不禁在脑里为它们配上了“滋溜滋溜”的音。 店里的墙上还贴着一张老板手写的纸,纸已经被油烟熏得发黄了,上面写着的价格都已经看不清了,但对老板来说,似乎完全不碍事。恰好是饭点,他们到的时候店里只剩一张桌子,联方一个箭步冲去霸了位置,坐下之后用下巴示意肖飞去叫餐。肖飞拉住忙得两只脚都在打架的老板,快速地说——“老板!两份凉皮,两份肉夹馍,两大碗白萝卜骨头汤!”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转身就钻进了厨房。 肖飞在联方对面坐下来,刚想说话,发觉胳膊被碰了下,他稍微侧了下身子,不一会儿,胳膊又被碰了下。 他转头看了下,才发现原来是同班的范芳。 范芳轻轻打了声招呼:“嗨。” 他突然有点紧张:“嗨。” 联方叫了一声:“嘿,芳芳,这么巧啊。” 范芳害羞地点了点头。联方又说:“你自己一个人吗?来啊,我们一起吃。” 范芳摇摇头,小小声说了句什么。店里正热闹着,肖飞听不清楚,下意识地靠近,范芳凑了上来,贴着他的左耳,轻声又说了一遍。这次,肖飞倒是听清楚了,但却听不进去了。 范芳温热的气息轻轻柔柔地呼了出来,在他的左耳绕了一圈,接着就散在了热闹的空气中。 肖飞觉得自己的左脸都烧了起来。 范芳的同伴来了,范芳对着肖飞笑了笑,就把身体转了回去。肖飞也坐正了,抬眼一看,发现联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他忙“嘘”了一声。 他们的东西端上来了。白萝卜骨头汤冒着气,肉夹馍里面的油往外流,白亮剔透的凉皮上披着红色的辣椒、油和醋,还有青绿色的香菜和葱粒,肖飞接过联方递过来的筷子,搅匀了碗里的红色、绿色和白色,搅着搅着,一股浓烈的蒜香味不断钻入他的鼻腔,他看到那些原本被埋在调料和配菜下的、那些小小的蒜粒,正在两根筷子间飞舞。肖飞的口水都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根,嗦了一口,刚才的脸热耳红全然不见踪影。 联方看着他,皱起了眉头,“现在天这么冷,你应该先喝一口热的垫垫胃,一下子吃这么生冷的,胃会受不了的。” 肖飞点点头,然后又吃了一口凉皮。 联方拿起肉夹馍,咬了一口,又拿起汤,呼了下热气,喝了一口。放下碗,他满足地叹了声:“真幸福啊。回家后又有一个多月吃不了这些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妈肯定不会让我吃外面的东西。” 肖飞不说话,埋头只顾吃了。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余云来到三平家门口前,伸出手按了门铃。 门后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门开了,肖飞毛绒绒的头从门后探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啊?” “你小子,现在见到前校长,都不打招呼的吗?”余云冷着脸说。 “啊,这样。”肖飞面无表情地站直在门口,对着余云敬了一个礼:“前校长好!” 话音刚落,肖飞就听到了余婆婆的笑声。他惊讶地看着慢慢走上前来的余婆婆,顿时觉得尴尬。 把余婆婆让进家后,他悄悄碰了一下余云的胳膊,“怎么把余婆婆叫来了啊,今天不是说好给我家大扫除的吗?怎么好让余婆婆干活啊我?” “你还真想让我妈给你干活啊?”余云看了一眼肖飞。肖飞慌张地连连摆手。 “她就想过来看看。她早上刚去过医院,但三平还在睡觉,也不忍心叫三平起床,在门口看了会儿三平后,就出来了,跟看动物一样。我说要去你家帮忙大扫除,她觉得反正回家也没事干,不如来凑个热闹,顺便,”余云走到客厅,跟站在书架前、绑着头巾的路意示了下意,转过头对着肖飞继续说道,“大扫除后,她说她要给我们做酸菜鱼吃。” “这怎么好意思啊?”话是这么说,但肖飞的嘴已经咧到了耳根。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大扫除。肖飞起初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三平住院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外地上大学,家里经常没人,也就谈不上有多脏了。“最多最多最多……我就抹下灰。”肖飞对路意说。 “这可不行!”路意立刻跳起来反对,“三平除夕前会回来的,我们一定要收拾好,迎接她回来,这可代表她的新生时期,没有一间焕然一新的屋子,怎么行?这可不能马虎哈,肖飞同志。” “那我不管!你叫多几个人来帮我!除夕夜那晚你们都要过来吃饭的,你们可逃不了这大扫除!” “行行行,不用你说我都会叫的。”路意一边点头,一边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余云的号码。 余云看着肖飞拿着手机,低着头快步走进厕所后关上了门。他慢慢踱到路意旁边,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路意,路意没有察觉地仍然拿着鸡毛掸子扫着书架的灰。余云加大力度,又碰了下。 “干嘛?”路意头也不回。 “你们家那小子,”余云朝着厕所方向努了努嘴,“是不是谈恋爱了?” 路意猛地回头,往厕所方向瞅,看到紧闭的厕所门后,又把头转了回来,“谈恋爱也正常啊,他这种年纪。” “也对。”余云点点头,交叉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路意懒懒散散地扫着灰。路意斜了他一眼,“不用干啊?” “不是让我洗窗帘吗?我刚把窗帘拆了,放洗衣机里洗了。现在没事干了。”余云笑着回答。不一会儿,他看着路意,问道,“我和三平在一起了。” 路意拿着鸡毛掸子的手停顿了下,接着又恢复了扫灰的动作,“你不说我们都猜出来了。这种事情,也是真的没办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多了太满,少了又不成形。” 余云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站在路意旁,若有所思。 门铃声响了,路意回头看了下门口,又看了下在一旁故作深沉的余云,没好气地说,“余校长,劳烦您去开开门,行不?” 余云一边诶诶应着,一边走去开了门。不一会儿,成小姐的声音就传来了,路意抬起手,捋了下头发。 当天晚上,他们在三平家开心地吃了一顿晚饭。肖飞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想着的却是还在医院的三平。 他看着放在一旁的手机,想了想,把它拿在手上后,离开了饭桌和人群,走进了厕所后关上了门,把外面的玩闹声也都关在了门外。 拨通了号码,他忐忑地等待着应答。 “肖飞,您好。”胡医生接了电话。 “您好啊,胡医生。”肖飞连忙回答,接着,他稳了稳气息,“三平具体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胡医生“哦”了一声,然后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笑了。 肖飞有点摸不着头脑,又不好意思打断,只能等胡医生笑完。 “真好啊,真好。”胡医生由衷地感叹了声。肖飞觉得奇怪,不自觉地问了下:“什么真好?” “有很多人,在等三平回家呢,这真的是太好了。”胡医生笑着继续说道,“下星期吧,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这个星期我想着再跟她聊一下,看一下,做一下全面的检查。接着,我们就把三平,还给你们啦。” “三平是一个很顽强的人,她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这种特点。我相信啊,终于勇敢面对痛苦、挣脱束缚的她,一定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肖飞有点想哭。 余云、路意和肖飞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刚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的森平。双方都见到了彼此,大家都有点尴尬。 特别是森平。 路意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对着森平挥了挥手:“这么巧啊,您今天来是?” “接三平回家。”森平生硬地回答,末了,他加了一句,“接她回她自己的家。” 余云、路意和肖飞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话,只好跟着大步流星向前走的森平,进了医院。 三平正在病房里听胡医生说话。她一边听着胡医生临行的叮嘱,一边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同时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好好跟胡医生道别。 “你要知道,没有谁能够简简单单活着的,活着就会有问题,有问题就会有痛苦。我们不能躲,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要像个真正的人生斗士,去面对自己的痛苦,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而且,你要清楚,你值得被爱,你也要努力去爱。真正的爱可以疗愈一切,希望你可以在爱里继续成长。”胡医生微笑着对三平说。三平看着笑眯眯的胡医生,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盘伏着——这种情绪没有办法用词语来形容。在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她撞破了很多事实,也曾经无数次跌入至无边的黑暗中,她在泥泞中挣扎,爬行,呼吸,起立。有太多次,她都想“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不如就这样算了吧,活着实在太痛苦了——“但如果不活着,那我撑了那么久是为了什么?肖飞他们呢?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大脑求救的信号太过微弱,但她抓到了。她就是一位真正的人生斗士,终于从灼热的火里,从刺骨的冰中,从无境的荒凉中,从无人应答的虚无中——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而战斗。 而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离开胡医生的庇护,再一次独自一人去面对来自生活的挑战。而这一次,她无比肯定,即使在这场属于她自己的战斗中,她孤身一人,她却从不孤单。 “好了,我的女孩。”胡医生笑着朝不自觉流出了眼泪的三平伸出手——他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这是属于生命本真的泪水,他无限感慨,“祝你前程似锦。” 三平流着泪,拥抱了胡医生。 “谢谢您。” 告别了胡医生,走出了医院,三平觉得自己又活了一次。“这就是新生的感觉。”她暗暗地在心里记住了。 回过头,她却犯难了——爸爸紧紧拿着她的行李不松手,站在那里,神情坚定,一副一定要亲自把三平送回家的架势;路意、余云和肖飞则尴尬地站在爸爸身边。 “不是,易伯父,您放心,这是您的女儿,我们绝对不跟您抢。您不要摆出一副我们是坏人的表情。”路意俨然成了他们仨的代言人。 森平不说话,他看着三平,开口了,“你自己决定吧,我们都有车,你说要谁送你回家。” 三平哭笑不得,“当然是爸爸送我回家啦。”她转向余云,“你们先回吧。” 余云点点头,看着三平和森平一起走向停车场了,才把视线收回来。 把视线收回来后,他发现路意和肖飞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皱了皱眉,转而对路意说:“你为什么要把车停那么远,你看,我们就没有竞争力了吧?” “你想清楚了吗?”肖飞觉得挺好,但还是免不了担忧,“她才刚出院啊?你是不是禽兽了点?” 路意爆发出一阵惊天笑声。余云无语地看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