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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唐末藩镇,但是在西欧 > 第四百八十四章 命运与父与子之战 六
击溃了这些阿兰骑士后,戈博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骑着马来到了埃里克的尸首边。
埃里克胸口插着一支骑矛,鲜血染红了他蓝色的罩袍,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知道为什么,戈博总感觉埃里克的脸上遗留了一丝微笑。
“真不想这样见到你啊,埃里克叔叔。”戈博扯过了埃里克的蓝黄相间的战旗,盖在了他的身上,“可在战场上,我却留不得情。”
叫来了两个俘虏,看管这具尸体,戈博将视线投向了正在与骑士们交谈的奥顿。
“殿下。”奥顿一瘸一拐地走到戈博的身边,“受伤的骑士们都包扎过了,我又收拢了一些骑士和尼哥萨克,现在咱们还有四百二十骑,护卫您离开绰绰有余。”
戈博没有回应奥顿的话,他望向远方,大部分的布列塔尼人都已经逃跑,唯有部分坚守承诺的布列塔尼步兵和骑士围拢到了西哥特方阵那边。
西哥特方的阵列,正在遥遥欲坠。
就差一点点时间,假如他能更快地击退埃里克,这场仗胜负未可知。
西哥特输了,戈博还不准备认输。
他瞧了一眼奥顿,叹息道:“你带着所有非翼骑兵撤退吧。” 首发网址https://m.xswang.com
“当年我们在萄园许过愿,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不,这是一场几乎必死的冲锋。”摇摇头,戈博放大了声音,让其余的人都能听到,“我的朋友与兄弟们,我要告知诸位,接下来,我将按照承诺,守卫在后。
布列塔尼人违背了他们的誓言,我却不准备违背我的诺言,所以,我将率领你们冲入敌阵,直取查理的首级。
就算你们是翼骑兵,假如有什么牵挂的话,也可以离开了,我不怪你。”
原先在吵吵嚷嚷和治伤的骑兵们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我的最终的战场。”戈博带着平静对他们,也对奥顿说道。
“这也是我最终的战场。”奥顿牢牢坐在马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是我的私事。”
奥顿的目光直直望向戈博,“十年前,我是一个没有领地的流浪骑士,贫穷且自卑,那时,我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想要一个庄园。”
戈博愣住了。
奥顿则笑道:“我的家族抛弃了我,因为我在决斗中惹怒了当地的权贵,我当时就在想,假如有一天,我的家族成员遭遇了这些事情,我绝不会抛弃他。
这件事不仅仅是你的私事,也是我的私事,我也想要更漂亮的庄园,我也想要为萨拉,为那些战死在法兰克人手中的兄弟报仇。”
戈博注视了奥顿好久。
奥顿摊一摊手:“我有一座漂亮的庄园,我的妻子很贤惠,我和她已经诞下了两个子嗣,我没有牵挂了。
戈博,我的兄弟和最好的朋友,假如这是你的最后一战,那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战,请让我给你当作先锋,为你打开胜利的道路吧。”
戈博凝视了他好久,突然扭头,看向剩余的人:“你们呢。”
“您不是赐了我宅子和女人吗?我儿子都两个了。”
“我有一个弟弟,家族能延续。”
“殿下,这次跟您出来的人,哪个没有受过您的恩惠,娶妻生子,我们早就没有牵挂了。”
“我们只是要信守诺言。”一名布列塔尼骑士挺直身体,“布列塔尼不只有违背誓言的人。”
“哈哈哈哈哈。”戈博大笑起来,他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翻身上马,缓缓向前,来到了一处土坡前。
向后望去,先是手持战旗骑矛的奥顿,接着是自觉排成了冲锋队形的骑士们,最后的骑士们。
闭上眼睛,戈博的眼前浮现出了查理的面孔,他在咆哮,他在欢笑,他拿起铁矛,洞穿敌人的胸腹,他仿佛就站在戈博的面前。
他站在桌子的这头,而戈博则站在桌子的另一头。
接着便是冯森的脸,在冬天里,一张小小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菜肴,他仿佛一个家人一般在同一张桌子上就餐。
然后是萨拉的脸,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与那些萄园的兄弟们,坐在一张圆桌前,大声地幻想未来与开玩笑。
戈博不止一次地想,假如他没有遇见萨拉,那萨拉是否就不会早逝,而自己也会成为查理亲切的王子,为其镇守边疆。
好像一切都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一切战场上的嘈杂与战吼都仿佛在耳边远去,戈博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萨拉的歌声,或者是他母亲的,他分不清。
缓缓睁眼,一切繁杂褪去,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的颜色,在这颜色的尽头,则是一杆沾染着血色的蓝色战旗。
鲜血铺路,断刃铸就了篱笆,在一条条断肢枯骨之下,一条道路出现在戈博的脚下,那道路的尽头,直通那面蓝色的战旗。
最后一次了,戈博张开干枯而苍白的嘴巴,声音沙哑而沉闷:“渴望胜利的人啊——”
戈博猛地夹击马腹,甚至让胯下战马发出了嘶鸣,烈风瞬间吹起了他的头发,将一切抛诸脑后:“追随我!”
伏下身体,戈博顺着抖动的马耳之间望向前方,他看到拦截的骑士被奥顿一剑斩首,他看到锋利的枪尖刺入身旁的战友。
热气腾腾的鲜血与内脏,在怒吼,黄绿色的胆汁与脑花,在尖叫。
戈博从未感到手中的长枪如此地顺滑,甚至能在对马冲来的骑士面前,轻松地捅穿他喉间盔甲的缝隙。
戈博与骑士们从未如此快地骑过马,稍稍一个小坑或者砾石就足以使马匹侧翻,可他们不在乎,甚至感到了由衷的快意。
刀剑的风暴,在戈博面前肆虐,时而带走他的甲片,时而带走他的血肉。
可他不在乎。
鲜血染红了座下的马鞍,身边的骑士们一个个倒下,他甚至没法和奥顿告一声别,不能与布列塔尼骑士们说一句称赞。
他只是在前进。
穿过了那些风暴,踏着被粘稠血浆弄得泥泞的地面,戈博看见了黑白世界中的那面战旗。
它在飞舞,它在肆意地飘扬,昂首挺胸地,就像是曾经的查理一样。
近了,更近了,那面战旗更近了,旗下的面孔逐渐清晰了,那双威严的眸子正在注视远方。
“查理!!!”双眼布满了血丝,戈博的嗓子简直要被喊破了,可他依旧发出了震耳的咆哮,连地面都在震动。
长枪左右回旋,将两名拦截的骑士从马上打落,接着又被身后剩余翼骑兵们用马蹄踏破了脑袋。
“查理!!!”两缕血迹从戈博的眼角流下,他握住长枪的双手青筋暴起,口中的呼号比寒鸦还要嘶哑,还要难听,这声音简直就是从火狱中传来的。
旗帜下的眸子终于扭转,在戈博的怒吼声中,原先的威严迅速转为惊讶和一抹无法掩去的慌张。
在戈博的身边,四五名翼骑兵一拥而上,丝毫不减速地冲向了护卫着查理的骑兵,硬生生用躯体拦截长枪,用尸体将其撞倒。
战马前蹄扬起,踏碎了阻拦的步兵侍从,长枪呼啸,将面前拦路的爪骑兵挑飞,在血泪组成的长墙面前,戈博的面前,只剩下一个健壮但苍老的身影。
“查理!!!”这一次,戈博是笑着喊出了这个名字,那是张苍老而苍白的熟悉的脸。
查理从未料到戈博居然能在战阵的缝隙绕开护卫的骑兵,在转瞬即逝的空档处,冲入了查理的本阵。
仓皇地扭转马头,查理下意识地便咬着牙向后奔逃,戈博手中长枪滑落,抽出了腰间曾经属于萨拉的配剑佐勒菲卡尔。
“殿下的长矛呢?”
“殿下快拔剑!”
“糟了,殿下的剑太长,拔不出来!”
“噔——”
一声清脆的木材断裂声响起,已经跑出去小二十米的查理惊魂未定地扭头,却没有见到戈博的长剑。
抬起头,只见那面象征着查理与加洛林王家的战旗上,正镶嵌着一把宝剑。
躲在士兵的人墙后面,查理缓缓上前,他佝偻着身躯,努力地坐在马鞍上,像一个驼背的懦夫。
昂首站在那战旗旁,在戈博身周是无数指向他的长剑与长矛。
查理推开了护卫在他身前的骑士们,神色复杂地站到了戈博的面前三五米处。
戈博的背后,是一条血铸就的长路,洒满了断刃与血肉,既有敌人的,也有戈博自己的,他身上的伤口有十余道,还在缓缓渗出鲜血,滴落到地面。
尼哥萨克引开了拦路的骑兵,奥顿倒在了冲开第一波士兵的路上,布列塔尼的骑士们倒在了爪骑兵的矛下。
翼骑兵还剩三人,他们被无数的长矛与兵刃指着,他们得胜归来,而那些士兵们则是残兵败将。
没有人敢刺出手中的武器。
“哈哈,哈哈哈哈。”望着查理,喘着粗气,戈博的牙齿缝隙中渗出了鲜血,“你吓坏了吧?”
冲到这里,戈博已经是强弩之末,刚刚的那一剑,几乎是他最后的力气。
“丕平……”查理声音低缓,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继续说。
“老东西,没杀了你真是可惜。”将手搭在了那把宝剑上,戈博剧烈地咳嗽,可他依旧在笑,“我再说一遍,我不叫丕平,我叫戈博!”
戈博剧烈地喘息着,他握着佐勒菲卡尔的手青筋暴起:“驼背的,戈博!”
“锃——”
宝剑从旗杆上被拔出,木材纤维的嘎吱断裂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站起落地时,惊呼声才响起。
那代表着查理的战旗,代表法兰克的战旗,代表了荣耀的战旗,正缓缓倒下,落入了污泥与鲜血之中。
落马的戈博正倒在了战旗之上。